第 17 章
天色已经有点沉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日照时间短的缘故。
段闻与一片贴满画稿的白墙相对着,眼看它一点点暗淡下来,连同上面的画作也变得惨澹了。她想起房里的电灯开关是安在柜子边上的,但她不想动,依旧坐在地上。坐的久了,开始感觉后背没力气,想靠上身后的柜子,又被脑袋后面的鼓包硌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然后慢腾腾地把那条和她发丝搅在一起的花茎抽出来,花落在地上有很轻微的声响,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她用力将编成股辫的头发扯散,终于可以毫无阻碍的向后靠了。
在暮霭的映衬下变成灰色的墙,灰的色调如此之均匀统一,真像是用铅笔涂出来的——而且是排线排得十分密集整齐的那一种。贪婪的云还在不断嘬饮着光,房间的明度在下降,段闻抬起手看一看,感觉自己身上的光也要被饮尽了,身体或许很快会变成黑白灰三色——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此刻却昏昏地、生出一种被关在画里的感觉。
她把手边的易拉罐拎起来,指腹绕着翘起的拉环划过一圈,然后往嘴里倒了一口。很快,一种怪异而温暖的晕眩袭击了她。她用手心托着颊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面前墙上那些画作,但什么也看不清楚。恍惚地,脑子里又想到那幅并非经由她手创造而出的速写,画面反而是明晰的,尤其是右下角的落款,短短几个英文字母,简直要刻进人心里。
为什么是他?怎么偏偏是他?竟是他的作品促成了一切的开端。
——她早先所有的、不知所起的厌恶,仿佛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
那张信手草稿,是否要好过这房间里的任何一幅?
这真是一种不堪的、绝望的企羡。段闻这样想着。
她感觉被背叛了。
竟是绘画背叛了她。
“段闻。”
她听到有脚步声停在房门口,随后,满房的灰色被撕开一道暖黄色的口子,客厅里的灯光漏进来了。
何安之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来。她没去开灯。借着从房门缝隙里透出的亮光,段闻见她很心平气和的蹲下身体,把被扔在地上的那些花朵逐一捡起来,连同被带落的花瓣一起,摆到旁边的小柜子上。
她随后便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了,目光停留在她手里的果酒上,半天没有说话。段闻看不清她的神色,见她那么沉默,只以为她要不让她喝了,但后来她只是问她:“我可以喝点儿吗?”
段闻把易拉罐递给她,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把酒重新放回两人中间,然后把身体偏转过来,问道:“怎么了?”
段闻没说话。何安之便试探性地用指腹抚摸她额头,在碰到她前额几簇被扯得乱兮兮的碎发时,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明明白白的疼痛。段闻被她的这种神情安抚到了,过了一会儿,也开始发现发际处的皮肤痛得很,倒不是被她刚才自己扯疼的,反而是因为何安之的触碰才变得疼痛不堪。
很快,她疼得额角冒了汗,背上也是汗。她用同样裹着热汗的手再次握住酒罐,拿起来喝过一口,反而觉得喉咙被酒液堵住,既热又胀的一团,竟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她怎么能画不出她呢?怎么能画不好她呢?
那分明是她的爱人。
“过去点,也让我坐会儿嘛。”何安之仍然在看她,目光渐渐的安定了。她用手拍了拍她的膝盖,重新换过一种说法,“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段闻简直受不了她用这样子的情态和她说话,一时点头又摇头。她没有余力和喉咙口的阻塞感抗争了,有些自厌地倒在何安之肩上,抓住她的手,喉咙一紧,脸颊很快和额头一样湿成一片。
其实何安之已经用了一种相当温和的方式来处理她的情绪,但她的思维是乱的,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为什么她没法把所有想法向她全盘托出?或许是因为天性而羞于承认那被深埋于心的、容易被认为幼稚的胜负欲;或许赖于她终于发觉自己待何安之的了解程度竟比不上一个“别人”;或许是想在此刻当个万般无理但仍能得到劝哄的小孩,而不是一个平静谈论事情的大人。她的想法太多太乱,因此不愿松口,却希望她的恋人能天赋异禀地懂得她,懂得一个她自己都不懂得的人。
她用一只手去拽何安之的领口,把她从上方灰蒙蒙的空气中掰下来,然后吻她的嘴,把眼泪都擦到她脸上——刚才喝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从何安之嘴里,反而尝出她拿的是一罐樱桃味的果酒。有很多东西在她摒息的时候过了脑子,但她一件也没能抓住,后来,在换气的间隙,她十分含糊的说了一句“你要陪着我。”
那是本能里蹦出的一句话,究竟是不是朝何安之说的,段闻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直到她们分开,何安之也没给出什么回应,段闻便真的发了慌,松开与她相握的手,转而抓住她的臂膊,吃力的说:“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现在就说。”
何安之用手替她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