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上走了三天,因为那三人的伤,走得也不快。但马周二人又展现了两次他们的技术,唐棣想假装自己看得够了不再好奇,便只是站在一边,看看树梢,看看流云,看看飞鸟,再看看罗盘。
假装低级、假装愚笨,以免被真的看出来。其实要不是自己有必须遵守的规则,她也不想假装,她甚至还想看看自己一旦暴露身份之后、假如这三人也相信的话,他们会作何反应——说真的,她也好奇。
但目前她最大的好奇是好奇他们的这些手段是哪里来的。
若说这册子和罗盘是什么元龟的先辈们打哪里学来然后制造的,骗别人可以,骗她不行。她见过实物,更见过法术,知道凡人是绝不可能自己搞出来的,要么是哪个仙人传授,要么就是从哪个仙人那里偷的。
或者借的,赐予的,什么词都行,本质上没有区别:凡人不能自己创造。
尤其是马晓舟念咒的那个样子和不够精准的结果,这些人有没有相应的能力,一目了然。这三天的晓行夜宿,为了将就三人的伤情,夜里一定要休息。她观望了一下看三人对自己的防范心也有限,遂小心自告奋勇,选择二更天最难的那一段守夜。马周二人伤得重些,夜里便睡,她和谢子城轮流值班。谢子城有意和她轮换,她总是拒绝,表面理由是谢子城有伤,实际上也是考虑凌晨若有鬼怪出来,她也好处理——到底,他们还是凡人,自己是鬼仙,哪怕是不入流的散仙,也有保护他们的责任。
结果自然是啥都没有,一路安安静静,甚至少有生灵。她总是时而望着星空胡思乱想,时而越过篝火看着三人的睡相,尤其是马晓舟。
尊师重道没错。不过想想朱君豪的有些做法,似乎也并不怎么光明磊落,马晓舟不知有他,只一昧地学,说他堂堂正正也没错,说他蒙昧无知也没错。刚才吃饭时,听他和周显元说话,周显元似乎感叹自己的双锤丢了不要紧,可惜的是马晓舟的锏,这兵器似乎是他作为大弟子未来继任掌门的证明;马晓舟却只是笑笑,说那有什么,只要手上这些还在,先祖遗留之宝物还在,门派就有所继承,仿佛是香火,这样就不会断。
他知不知道这东西不应该是凡人该拥有的吗?或者说,他怀不怀疑?
马晓舟的睡颜很疲惫,到让她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也许人间本来就拥有许多不该拥有的东西。往日的公差之中,也不是没有听过。有些怪异的案子办到末尾,谜底揭开下面总有一件不该出现在人间的东西。魔界有没有类似情况她到不知道,但人界历来都有,只不过往日发现的都是不该有而有,人亦不知——要么不知道有此物,要么不知道此物的作用,要么不知道该如何正确使用——所以酿祸。这样都知道却不知道来历或者说不在乎来历的事,她还是第一次碰到,遂不免想,这样好吗?对是不对?是福是祸?
倒不是说人不能够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而是他们是否能够驾驭这种力量。人有人可以使用的,妖有妖的,魔与仙也一样。掌握了自己不来不该拥有的力量,可以说就是具有了一种相对于同类的优势,就像是一只生活于森林的鼠,却拥有了天敌的体格和利器。拥有了,自然就没有天敌了,甚至可以挑战天敌,甚至成为天敌。
成为天敌。
所以,他们不能拥有这样的力量的原因也许就将导致“拥有”这件事的变化吗?
她当然觉得这样越界的拥有不对,因为她就是规则的捍卫者,也见了太多因为越界而吞噬恶果的例子。但是现在呢?眼前这个是恶果吗?如果册子和罗盘都是不该有的,那么相传是开山祖师带来的水晶球能例外吗?
可她又隐隐觉得这个规则有些问题。照此理,岂不是三界永远囿于自己的园地里自生自灭,永不流动,按照既定的道路,去修行,去成仙,成了仙又在世上多活千年,然后再湮灭?不成仙的自有寿数,冤孽纠缠到了日子下地府重新投胎去?轮回无尽,兜兜转转仿佛一种平衡?
也许自己所捍卫的规则就是这种平衡的基石。
但是——
星空下一只鸟飞过,不知道是什么鸟,也许是夜鹰?
就像倒下的已死的枯木上长蘑菇一样,树如果只长成树,也许世上就没有蘑菇了。金灿灿沉甸甸的规则是金灿灿沉甸甸的镣铐吧?
又一只夜鹰飞过,她没有继续想下去。一团混沌里,她还没有诞生自己的盘古。
“哪边?”谢子城问,马晓舟和周显元依旧紧盯着罗盘不说话,唐棣则站在一边,大量周围山水。一早起来看,罗盘说近了,到了这附近预备再测,找具体的位置——会在哪里呢?眼前是青山三座、清溪一条,水流向一道山洞后消失,山则不高不矮平平无奇,要柴火,要走兽,要野果,要药材,要啥啥没有,是个樵夫也看不上的那种山。
“是,是……”那指针就是不停,唐棣倒无不耐,甚至看从他们的专注表情中感到一种可笑。
不过笑人家到底是不当的,因为那真是一种嘲笑。要不要帮他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