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耳边呜呜呼呼的风声弱了些,少年睁开眼,瞳中映入铺开的蓝色天空,很沉很深的诡蓝,压满整个视线。
眼珠转动,天空下一派金色,无数道黄沙堆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远处生起旋风,卷起比城墙还高的沙尘,打着转飞跑。
他心中大骇,不知为何忽然身至无边荒漠,头晕目眩之际欲站起,身体似乎被浇筑过铁水,固摄四肢,竟是连一根手指也弯曲不了。
“嗬……”
竭力张口,鼻喉仿佛被粗砺沙石填堵,只能发出嘶哑气音,继而一股血腥的铁锈味炙烧着所剩无几的神智。
眼睁睁滔天黄沙渐渐逼近,沙石抽打、割划着僵硬的躯体,痛感如阵阵不息拍击海岸的潮汐,将人裹挟而去,溺于汪洋深处……
此刻,辛汶镇内。
“晏小子、晏小子,醒醒!”
中年男人抄着浑厚的嗓音,拍打着靠在板车旁睡着的少年,见后者眼皮掀开,琥珀般的棕眸仍透着呆木。
“醒了就搬货罢,叔后面还有别的生意呢。”男人继续催促着,回身扛起将袋面粉放到板车上。
市场的熙攘将人拉回现实,晏惊阑抬手囫囵抹了把脸,将额前涔涔湿汗搽去,利索起身,手从衣服里掏出一把碎银,走过去塞到男人手中,笑道:
“李叔去忙您的,我自己搬就行。”
“行嘞。”李长福一边应着,一边掂掂手中银两,咦道:“晏小子,给多了。”
“不多不多。”
晏惊阑没有接男人递还的银子,双手抓起面粉袋的两角,顺着膝盖顶起的力量甩到肩膀上抗住,
“我娘说您让拿去打酒喝。”
“哈哈好,替李叔向你娘问好,改日去店里道谢。”
李长福也不再推辞,转身去招呼其他买卖。
将最后一袋面粉放于车上,晏惊阑长吁口气,拍拍手握住板车把手,沿路而走,木轮碾过石板路,咯吱作响,光下细尘腾扬。
晏惊阑没少在烈日阳下奔走,肤色因日晒而略深,不掩外表出众,更衬托面部轮廓如刀裁般硬朗,较之同龄人更早抽条的身形不显清瘦,挽起袖子的手臂肌肉匀称,得益于平日里的劳作。
城西市场到城东回家的这条路,十五岁的晏惊阑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小时坐在车上跟着娘亲给家里面馆进菜,到现在已经能单独拉车往返,虽年轻也尽力帮家中分担,毕竟父亲已逝,家中还有刚满三岁的妹妹。
穿过一栋栋灰瓦白墙,轻车熟路地向家赶去,一路上偶尔与熟人打声招呼,便是分神回忆方才那个梦——被漫天沙尘埋于只有黄蓝二色的荒漠中。
自晏惊阑记事起,不多每天如此却也是隔三差五的,会在近乎真实窒息感中挣扎转醒,指间似乎还沾着滚烫的沙砾,背后满是冷汗。
年幼时常被这噩梦吓得啼哭不止,父母也曾寻医问屡屡不见转好,找街口算命的解梦却被告知有恶疾在身。
想到这晏惊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他一直身康体健,可见那人所言非实,现已当成习惯,做了此梦便自己忍耐,不再说与家人,免徒增担心。
抬眼看向前方岔路,脚步未停,短暂思索后,向左拐去,这条道路是两排房屋相背而成,窄而暗,但胜在偏僻少人,还有段是下坡路,可以省上不少力气。
晏惊阑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小调,穿行巷中,很快眼前道路变得斜弯而下,眼中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从高处冲向坡底,算是少年的自娱自乐,逐渐加快的速度像在挟风而走。
握住车把的手紧了紧,迈开步子就向下奔去,车轴转动,哗哗作响,如同在加油打气,几秒就下行了一大半的距离,右臂向后加力,将车转过坡弯。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娴熟的技术得意喝彩,晏惊阑双目猛地睁圆,对着不远处、意料之外出现的人大声喊道:
“小心!快躲开!”
不知是不是被转弯处忽然冲出的车吓住,一身黑衣、头带黑纱斗笠的人,明显抬首向坡上看来,却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晏惊阑无暇他顾,见那人没有避让,载了重物的车已经不够距离停下。
一咬牙,左脚前跨,将全身重心压在弯曲的右腿上,两只手死死扯住其中一边的把手,将板车横拉。
若是没有一车的面粉,此时已经将车稳稳停住,可惜晏惊阑力气终究有限,板车还是在倾斜路面上失去平衡,连带人一起翻倒。
摔落地上的面粉袋子许是被挤压划破,扬起不少白色粉末。
小臂在地上擦蹭后火辣辣的疼,晏惊阑抽着冷气站起身,手掌挥扇开面旁的粉尘,咳嗽两声眯着眼望向几步外的黑衣人。
对方直直立在原地、不似有碍的模样,于是将悬着的心放下,不过,头疼的事还在后面——垂眸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