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犹恐是梦中
江辞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现在踏足的地方是修魔行宫。他从进入“修魔”那块覆满青苔的石碑开始,就没有任何的结界阻拦。
修魔行宫和五色仙城在某种程度其实很相像,都是生活城镇的样子,三五条道路,但与仙城凌云道不同,这道路都是可以踏实踩在脚下的青石板路,街边缀满了各色灯笼,灯笼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美好祝愿。有着各类摊贩,两岸的河水之中,则有着各类不同色顶乌篷行船,乌篷船上也卖着各类瓜果蔬菜,热气蒸腾的面食,一时之间姹紫嫣红。此为往来水市。江辞随行遇到一对魔族伴侣争吵的,众多魔族中人围上来,一同为他们评理。还遇到了一小队魔童,他们看上去刚从书塾放学,在岸边的空地上放着纸鸢。修魔行宫虽不及五色仙城五光十色,但但相比之五色仙城一年一度的热闹,修魔行宫的热闹则好像不曾散去过。
江辞有些恍然,他觉得修魔行宫竟如此熟悉,但他一时也回忆不起来这熟悉在何处,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许多人的气味。但此行是专程来找沈子豫,江辞不禁颜色稍正,问向身边的一个小魔童:“魔君行宫在何处?”
“就在那许愿池后边。”魔童的声音清而稚嫩,仿佛牛铃牧笛声。
江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棵参天茂盛的许愿树,飘拂着万千红绫,许多善男信女站在树下,正在低低祈祷。江辞绕过许愿树,看到一座巨大的许愿池,魔族男女有在虔诚焚香的,也有提着红色灯笼站在池水旁,两人执手默念着什么的。池水中则是各色铜板,以及顺流而去的折纸花灯。
江辞走过许愿池,便是一片高大竹林。此时风声过隙,挟裹着些许愿池前的香火屑,吹向他的眼中,江辞竟被吹得视线模糊。
竹林之中并没有巍峨行宫,倒只有一座山洞,顶上四个字“别有洞天”,站在洞口都能感受到洞内的幽寒气息,江辞很快清醒过来,随意拾起一根竹子防身,向洞内走去。
这山洞未设结界,但入口极狭窄逼仄,几乎只可一人通过,江辞没有火折子,几乎不能视物,缓慢以竹子点地前行。他忽听见淙然水声,莺莺鸟鸣,树叶簌簌,又一点微弱光芒亮起,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摸黑行走,一点儿光亮都会让江辞觉得刺目无比。他顺着那光亮之处继续前行,忽然眼前大亮,那光芒如同从山顶洞中泻下一般,江辞勉强睁眼,望见满目夜光火树银花,都散发着绮丽荧光。江辞认得这种魔界花卉,叫做绫罗穗,会随时间而幻色,莹绿、莹蓝飞虫四处逡巡,瀑布自顶端泻下,溪流潺潺,也有廊桥栈道,散发木质清香,山顶可见一轮圆月,映亮山棱的轮廓。江辞忽然明白为什么这洞叫做别有洞天了。
别有洞天中间有一张极其宽阔的棕榈吊床,两端吊在两株参天榕树上,山顶风至时,吊床微微摇晃。一个空酒坛此时滚落至江辞脚下,他捡起,闻出那是瑶山雪酿的清冽,江辞心中一动,向那吊床走去,越往那吊床,酒味越发浓重。
这一世,他先看到的,是沈子豫的长发。他青丝如瀑,静若处子地几乎将全身包裹住,一只手骨节雪白修长,仍抓着一坛瑶山雪酿,此时温软的身子靠在吊床里,正随着吊床而摇晃,此时瑶山雪酿的冷冽之香已浓烈得盖过了洞中一切。
江辞沉着气,不知为何,伸手拨开沈子豫脸上的长发,沈子豫的眉目和伐柯极为相似,但是他容貌极浅,浅任何表情都不会在他的脸上过多停留,他此刻闭紧双目,长睫在 他的脸上留下暗影,江辞那一拨弄,洞中火树银花的光芒立即黯去,荧虫收敛翅翼,只有那山顶洞明月的月华,此刻如数倾泻在了沈子豫的脸上,沈子豫在此时睁开眼,剑眉星目,眼中月光宛转,一层波纹水雾,江辞心中暗暗一跳,但又心想自己戴着镂花面具,这沈子豫再怎样,过了三百年,也是认不出自己。
沈子豫这一眼睁的极慢,极为怔忡,他看见江辞,先是一愣,他的柔和声线随着瑶山雪酿全部散在了此时的空气中,他脸上漾出一个极浅的、犹如花开的笑容说:“你来啦。”
紧接着一双手,温柔地摘下了江辞脸上的镂花面具,温暖的指尖触在江辞微凉的人偶面具上。
江辞几乎没有防备。
人偶面具竟也会有触觉,这份细小的触觉密密麻麻传遍了他的全身。
此时的江辞几乎是呆滞的,他其实并不知道怎样回应沈子豫的话,相当于是大脑一时之间就卡壳了,他想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沈子豫怎么着也该像是三百年前那样拔剑对着自己,怎么也该是一剑碎了自己的半个仙元,再将自己丢进灵镜湖等死,如此这般倒是让江辞有些措手不及。他正暗暗想着对策之时,却听得咚得一声,沈子豫从吊床上摔了下来,江辞一时不留神,后退三步。
这吊床极矮,沈子豫摔在他那一片缤纷绫罗穗上,想必也是柔软无比。江辞见沈子豫没了动静,这才上前去查看。
沈子豫呼吸均匀,双目紧闭,脸色些许绯红,手里仍提着那壶瑶山雪酿……江辞叹了口气,竟然是喝醉了。
江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