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南书,难书
南书一生中杀过很多人。
第一次,是在她九岁时。
正值上元佳节,南书亲手做了一盏灯笼,小心翼翼地捧着去找娘。
刚走进院子,她便听到了女人隐忍的惨叫声。
南书脚步一顿。爹又在打娘了。
南书知道爹的脾气很不好,从小便对她动辄打骂,打娘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甚至打断了腿。
后来南书才知道,那次是因为娘想带她逃跑的事败露了。
南书丢下灯笼和工具,又鬼使神差地捡起一把小刀,藏在袖中。她闯进屋内,试图拉开暴怒的男人。
结果是男人边骂边发疯似的对她拳打脚踢。
南书嘴角流出了鲜血。娘死死护在她身前,气息微弱。
捱了不知多久,娘不动了。南书怔怔地看着她闭不上的双眼。
男人还在怒吼着什么,南书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当南书背着娘的尸首离开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袖中掏出刀,又是怎么亲手杀了她高大的、虎背熊腰的父亲。
她也不知道,那夜她双眸赤红,活像厉鬼。
趁着夜色,南书带着娘离开了这座囚笼。她把娘埋好后,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归往何方。
她在屠户的铺子偷了一把刀,紧紧握在手里,走向黑暗的夜色中。
走到小兴村时,她已饿得快要失去知觉。一位好心的盲眼婆婆给她递上一块馍馍。
南书边狼吞虎咽,边想,如果婆婆看到她衣衫上沾满的血迹,知道这是她弑父而得,是否还愿帮她?
南书未及想清楚,便遭遇了第二次飞来横祸。
很不幸,她遇到了梼杌。梼杌张开血盘大口欲将小兴村中之人尽数吞食。
南书僵硬在原地,忘了该如何动作。
忽然,一阵笛音响起,一旁溪流中的水纷纷化作利箭,向特机射去。
南书仰头望去,见一红衣女子手持长笛,眉间彼岸鲜红泣血。
那高贵矜冷的模样令她只看一眼便再也割舍不掉。
梼杌落荒而逃,那女子得意地笑着,一袭红衣衬得她愈发耀眼,这是南书第一次知道,原来血的颜色,也可以如斯美艳动人。
似乎因着心中有了向往,南书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最初修行的原因是,她得知修行之人辟谷后无需饮食。而她根本寻不到充足的食物。
她无人指导教授,凭着偷来的一本破书,南书四处碰壁。她靠着一股常人不及的狠劲儿,以及举世罕有的天赋,很快悟出了门道。
修行渐深,南书才逐渐知道,那日她在小兴村遇到的人,乃是忘川彼岸化形,名唤陌伊。
陌伊。
南书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南书万分渴望能再见陌伊一面,亲口谢过当年的救命之恩。
她愈发努力修行。她认为只要她变得强大,陌伊便会正视她。因为陌伊就是整个修仙界最为强大之人。
偏偏于此时,南书发现她的天赋正逐步消退,几乎泯然众人。她并未灰心。她相信即便自己再愚钝,也勤能补拙。
她总会有再见到陌伊的一天。
这一天来得比南书想象中快很多。
午夜,她被一群人包围了。
南书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他们。她只知道,她同他们,不可共存于世。
南书杀光了所有人。
在一次次杀戮中,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她的剑刃染得鲜红,她的双眸亦是同样的鲜红。
这一场惨绝的拼杀中,南书埋藏在心底的暴戾与嗜血被彻底激发。
她轻舔着嘴角的鲜血,勾出一个可怖的笑,似嘲讽他人孱弱,又似嘲讽自己凶残。
南书慢慢倒在地上。她抽搐着,感受到自己的七窍淌出血来。
原来这群宵小给她投了毒吗?
南书费力地眨动双眼,苍凉与孤独包裹着她。
将无人为她收尸。
将无人记得她。
她渺若微尘,或生或死,于任何人无一丝影响。
她命如草芥,就这般轻易逝去。
一副雍容华美的女人面庞出现在眼前,南书如痴如醉地凝望她眉间的灼灼彼岸。
虚影破碎,南书闭上了眼。
她不想如娘一般,死不瞑目。
南书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暴怒的父亲、拎着棍棒边追边骂的小贩、亮出刀剑的人们……他们面目狰狞,一齐拥上前,露出尖锐的獠牙,欲将她生吞活剥。
南书欲还击,却没有丝毫气力。
她奋力挣扎,拼命呼喊,却始终无济于事。
南书几乎要绝望了。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