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对比

“在国外读过书。”谢予乐转移话题，“我刚才是不是有些过了？”他主动问，“分寸没把握好。”

导演心说那就对了，一个菜鸟在老油条上司面前能有什么面子？不过他也知道，这话要是说出口，赵子宽不敢找他的事，但找找同门师弟的麻烦，还是很容易。

“是有点过，”吴守中不太情愿地开口，语气敷衍：“收一些更好。”暗地里叹口气，同情地瞥谢予乐一眼，也懒得再去看赵子宽，径直回监视器面前坐好，向场务做个手势，后者会意，在镜头前举起场记板——

“第三集第二场第五镜头第二次，Action！”

江振廷敲门之前紧张地整理外套，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年轻人再度回忆待会儿要汇报的内容，捏着文件夹的手心沁出汗意，只好换了一只手拿。

定定神，他谨慎敲门三下，里面传来上司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项目经理唐鹤川正聚精会神对着电脑屏幕，听见动静，也只是眼角余光瞥过来，看见是江振廷，简短开口：“送文件？放桌上就行。”

江振廷鼓足勇气开口：“唐经理，我是想问问，上次华凯的管理专案……”后边的话没能说出口——项目经理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平平压过来。

“华凯的管理专案？”唐鹤川放下鼠标推开键盘，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打量江振廷两眼：“我记得你来公司快一个月了吧？”经理忽然说起毫无关联的事，“适应得怎么样？”

“还可以，”年轻人有些莫名，迟疑着开口：“宋哥……宋志勋教了我很多。”又急急忙忙补充，“其他人也很好。”

唐鹤川点点头：“宋志勋看来挺闲的，”他语气平淡地评价，冲江振廷点头，“把文件放下，你可以出去了。”他转向电脑，过了几秒偏头向年轻人看过去，眼神隐隐有些不耐，“还是说，你有别的事？”

“我就想问，”江振廷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上次的专案，唐经理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唐鹤川向来冷淡的脸上破天荒出现——混杂有趣与不耐烦的似笑非笑，终于正视江振廷，在此之前项目经理甚至不舍得正眼看他。

“在给你建议之前，我很想知道，”唐鹤川那双无框眼镜后的眼睛在LED光线中显出浅棕瞳色，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平视江振廷，语调毫无起伏：“是现在的研究生水平不行，还是你不行？”

江振廷惊愕地睁大眼睛。

“一个简简单单的管理专案，啊，我说错了，”项目经理双手抓着电脑屏幕边框将它转向江振廷，顺手点开文件夹调出那份让他深恶痛绝的PPT，“只是专案的细化部分，我没记错的话，组会上已经确定大纲，接下来只需要完形填空。”

“我很想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是个人就能搞定的东西，”唐鹤川相当费解，真诚向满面通红的江振廷发问：“你是怎么做到离题万里连篇废话？”

唐鹤川重新将屏幕转向自己，向后拉回座椅坐下，表情和声音都变回平时毫无波澜的模样：“出去的时候麻烦关门。”

江振廷沉默地将文件夹放到办公桌上，拖着脚垂着头，正要开门。

身后唐鹤川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了，”经理说，“你告诉宋志勋，他这么喜欢教你，那就再教教你细案怎么做，或者他自己做也可以。”

“卡！过！”

工作人员涌上去，忙着准备下一场戏，两个演员站到边上，各自喝水补妆，没什么互动，但气氛也算融洽。

不过几步开外的导演位，坐在监视屏后的吴守中一言不发揉着鼻梁，副导演站在边上，表情同样不大好看，低声说：“麻烦了。”

平心而论，赵子宽的江振廷完成度并不差，虽说谈不上太到位，但年轻人的紧张，青涩，被训斥之后的尴尬，羞耻表现得还是可圈可点，有自己的想法，添了些肢体动作，比如抠裤缝，伸手到背后擦手，低头，塌肩——以至于让导演觉得再苛责就没道理了。

可惜万事万物，怕的就是对比。

从江振廷进门开始，谢予乐成功演绎了一个在工作上高度专注，对待新人毫不留情的铁血上司。动作并不多——相较赵子宽来说——无非是转电脑和起立坐下。他的表情高度克制，几乎全程冷淡，面对相当不满意的新员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那个似笑非笑，嘴角微动，颊肉轻抽，眼神依旧漠然没有变化，然而却立刻能让人明白唐鹤川对江振廷非常负面的印象。

如果说赵子宽的江振廷完成度是70分，那么谢予乐的唐鹤川完成度就是八十分，甚至更高。

他并没有好太多，但明显能看出比赵子宽演得更好，而吴守中敢肯定，这种好不太多的情况，多半是演员为了迁就低水平的对手戏同事而不得不自我克制的结果。

副导演悄悄问他：“吴导，咱们就这么继续拍？”

导演叹气：“水平差太多就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