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夕
“夫子今日恼火得很,罚了我抄十遍《三字经》。”团子坐在谢瓷旁边,双手撑在膝盖支着两颊,颇为烦恼道:“学堂太无聊了,要是我能像阿长一样天天钓鱼踏花就好了。”
谢瓷奶声奶气,一本正经道:“可是你要继承家业,所以不能荒废学业。”
“我不一样,我是个孤儿,没人管我。”
“我管你啊,”燕无厌兴奋道:“阿长你住进我家,我们一起上学堂,日日不分离,好不好?”
谢瓷略微沉吟。
燕无厌紧张道:“你不愿意吗?”
谢瓷故作严肃:“如果今日能钓上来十条鱼,我就答应你。”
燕无厌眨了眨大眼睛,十分怀疑:“阿长平日里一条鱼都钓不上来,这会就要一口气钓十条。你就是不愿意。”
谢瓷熟练地安抚道:“结果未定,你怎么就能认定我不愿意呢?”
“你若是愿意,便早就答应了,又何必提要求?”团子心里明清着呢。
谢瓷失笑:“并非我不愿,是你的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燕无厌思及家中严肃的氛围,不由得耷拉了起来。
谢瓷侧头看着他,蓦然道:“你为什么要我与你住在一起?是想我帮你誊抄《三字经》吗?”
燕无厌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阿长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觉得孤独吗?”谢瓷又问。
“有阿长在,寄之不孤独。”燕无厌歪着脑袋笑。
谢瓷摸了摸他的脑袋,燕无厌不甘被摸,也伸手掐住了谢瓷的脸蛋。
“寄之所设想的未来是怎么样的?”谢瓷被揪着脸颊,有些口齿不清。
燕无厌松了手,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我想要和阿长在一起一辈子。”
谢瓷等了片刻,没等来后话,不由得追问道:“还有呢?”
团子认真反问:“还需要有什么吗?”
谢瓷:“财富、权势,”他静了片刻,又补充道:“美人?”
团子瞅了他片刻,笑吟吟道:“寄之听不懂,寄之不知道哦。”
谢瓷:......
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罢了,总归顺着他的心意便好了。
谢瓷心道。
黄昏晚霞挂在天际,浠沥沥的雨停住。谢瓷收了鱼竿,提着空荡荡的小桶,与燕无厌并肩离开。
月牙桥上行人慢慢,燕无厌絮絮叨叨地与他谈起学堂里细碎的琐事。
谢瓷时不时侧眸看他,眼底满是宁静浅淡的笑意。
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彼此靠得很近。
岁暮朝夕,团子一天天长大。
燕无厌日日下了学堂,都要来找谢瓷。
谢瓷见了他,便会收竿,与他同游。
二十年里,他们每日作伴,去孤山听雨、于风涯闻笛。
春日踏花放筝,寒夜举酒品茶。
清池边惊鸿照影,落霞下美人如画。
即便后来燕无厌接管家里的生意、为平凡的日子而烦恼忧虑时,谢瓷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岁月悠悠溜走。
二人一直互相扶持,他们成了亲,在亲友的祝福下移居世外。
他们种了一大片的玫瑰园,四季绽放如火灿烂。
他们又过上了年少时随心所欲逐风的日子。
再后来直到雪染白了头发,腿脚不再利索,他们各自躺在摇椅上,手紧紧牵着。
从青丝到白发,从懵懂到入世。
谢瓷做到了真正地、陪他一辈子。
他们之间不再背负着各自沉重的责任,不再有血雨腥风,不再有抛弃与分离。
他们是寻常人家。
他爱着他,他也爱着他。
以凡人的一辈子,走过朝朝暮暮,让爱肆意疯长。
谢瓷抬眸看着朝霞,有些恍然想,原来凡人的一生,如此短暂。
他们的相依,也如此短暂。
“阿长,若有来世,我还会再见到你吗?”身旁的人问道,他似乎感到了久违的疲倦,有些昏昏欲睡。
谢瓷微微眯起眼,也觉困倦,可他却不愿睡去。
这是一场梦,梦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燕无厌没有听到回音,便侧过头,固执地等一个回答。
可他却看见了谢瓷阖上的双眼。
他心底一颤,默默攥紧了相握的手,却难以忽视对方渐渐无力的手。
他老了,无法再像以前,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无论什么也不放开。
可他老了,力气随时日渐消渐灭。
他抓不住对方滑落的手。
困意如潮水席卷他的思绪,他无可抗力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