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之四
还是吓到她了。
李嶷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但他还是走过去,对裴襄说道:“圣人让张大人在大理狱审你,是对你网开一面,也不想国子监把事情闹大了,他不得不处理李厚佺。”
“李厚佺”三个字从他口中而出,带着说不出的讽刺。
裴襄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不是很懂。
半晌她听见自己哆嗦着问道:“为什么?”
李嶷笑了笑:“杨樗可以悖逆徐淑妃,我就不能悖逆李厚佺么?”
裴襄脑子嗡嗡的:“可是你……”
李嶷按住了她的肩膀:“圣人那里,还需要加一把柴。但你安心在大理狱待着,我会处理。懂了么?”
裴襄定定地看向李嶷,半晌,她开口:“你说的一把柴……是国子监,还是卢放?”
李嶷的瞳孔骤然缩紧。
见到他这个神情,裴襄忽然懂了。
是啊,李嶷怎么会是个愚笨的人呢。他是十六卫最年轻的中郎将,执掌金吾卫多年。他俊逸、聪慧、敏捷,是多少神都少女的梦中情郎。
就连裴襄自己,也曾引其为挚友,认为他是神都少有的才俊。
他一直都知道,李厚佺是怎么做到宰相之位的。
圣人的眼里,不过是两个字:制衡。
*
李厚佺陇西李氏的姓氏,是靠入赘得来的。
他年轻时虽然家境贫寒,不学无术,但身材高大、仪表堂堂。陇西李氏的嫡出娘子对他一见钟情。李家便将其收为养子,两年后,为他和李家娘子完婚。
李娘子没有兄弟,李家门楣便靠着李厚佺一人支撑,陇西李氏为他在皇孙府捐了个官职,他开始侍奉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圣人。
后来,李娘子生下李团团后,重病去世。
李厚佺也算是深情,不曾再续弦,也没有侍妾。
他一个赘婿,能混到如今地位,一离不开李家扶持,二仰赖于圣人赏赐。
他算不上世家,朝中也没有朋党,除了紧紧攀附住圣人这棵大树,别无选择。
可朝中官员,大多都是累世簪缨的士族出身。
都说士族清贵,国中少年,以娶五姓七望之女为荣,比当上驸马还要高兴。
圣人对此,真的乐见其成么?
李厚佺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圣人用来制衡士族的一枚棋子罢了。
但只要士族一日不除,他便有一日可高枕无忧。
因此他可以姓李,却不能再和五姓之一的陇西李氏过从甚密。
……
母亲死的时候,李嶷已经记事了。
他不会忘记母亲虚弱地抱着襁褓中的妹妹,青白色的嘴唇翕张着,对他说:“照顾好团团……她不是李厚佺的青云梯……”
……
在入宫的路上,李嶷心中不停在想,到底要多少的鲜血,烂出多少的腐肉,才能让圣人下定决心,挤掉李厚佺这个脓疮?
不过几个时辰,则天门外的狼藉已经被收拾了干净。天亮了,坊门大开,神都的居民开始了一天的生息。他们中有人,或许听见过夜里皇城外的异动,也看见了砂石路上的血迹,却鲜少有人在意,宫里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嶷顺利地进入了宫城,询问李厚佺的行踪,得到了他被软禁在德阳殿偏殿的消息。
李厚佺见了他,倒有些诧异:“你不是跟着那帮国子监的人去诏狱了?”
“父亲倒是耳聪目明。”
李厚佺对他并不设防——毕竟,李嶷这些年来,虽不是言听计从,也实在算不上叛逆。
“那你来做什么?”李厚佺问。
李嶷道:“我在诏狱,听说了刘太师的事情。”
李厚佺挑眉,口气轻佻:“老夫也不曾料到,那刘仲举一条帝师的性命,圣人如此轻轻揭过了。”
李嶷点了点头:“说明圣人对您,很是仰赖。”
李厚佺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啊。”
李嶷接着道:“听国子监的那些学生说,刘太师的尸身上,本该有个什么东西,压在心口。”
李厚佺神色一凛,望向李嶷:“他们闹起来了?”
李嶷摇了摇头:“尚未。但是父亲,想必您也清楚,他们迟早是要闹的。现在卢放还在十六卫卫所,圣人也没说要如何处置……”
李厚佺垂下了眼睛。
他的面孔和李嶷有八分肖似,即将知天命的年纪,又大权在握,所以面上多少带了些岁月的痕迹。可总体来说,他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朝中,也有不少人质疑他以色侍君。
但李厚佺对这些声音从不在意。对他而言,以何事君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手中捏着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
他也知道,今日的事情闹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