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之三
那个年代,就不曾有过十几二十岁皮的时候。
祭酒拿起案上一本诗集,递给刘太师,示意他看:“这是今年物虚诗社交上来的社刊,你看看。”
刘太师翻了两页,捻了捻胡子,很是嫌弃:“中规中矩。净是些风花雪月,比我们当年可差得远了,如今这帮小子怎么一点血性没有?”
祭酒挑了挑眉:“你看后面的。”
刘太师往后翻去,很快他的脸色微变。
祭酒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的目光定格在一首咏春诗上,赞颂春日,是华夏诗歌亘古不变的主题,而借物喻人,更是诗人常用的技巧。
“悲念春芜乔木兮,东迁不及而震愆。”
春和乔木都指代东方,悲伤于乔木荒芜,实际上是悲伤于东宫废黜。
“馋人进以伪名兮,弃逐斯之于哀原。”
这句可就更直白了,直言是有奸人进谗言陷害,才使得东宫被废。
刘太师念了两句。辞藻修辞算不得顶尖,可是其中深意,却叫他脊背发凉。
“竟然连这都敢写?”
祭酒一脸讳莫如深:“你猜作者是谁?”
因诗集中很多诗作针砭时弊,故社刊上的作者皆是化名,只有诗社内部才清楚具体是何人所作。
但作为祭酒,他还是很清楚这些化名到底是哪个臭小子的马甲的。
刘太师心想,国子监哪一届不出几个愤世嫉俗的书生?这样的句子虽然胆大包天,却也不至于让祭酒做出此番表情。
他放下杯子,好奇问道:“是谁?”
祭酒凑近了来:“是……七王!”
刘太师听了,吓得差点掉进盆里:“七七七……王?你说那个徐淑妃之子,齐王樗?”
祭酒闭眼,重重点头。
刘太师赶紧捡起诗集来,看了一眼杨樗的笔名,随后把诗刊里他写的诗句都读了一遍,嘴巴越张越大,几乎可以吞一个鸡蛋下去:“真的是齐王樗?”
祭酒早就预料到他会一脸震惊。实际上,下午裴襄把诗刊拿给他看的时候,他也惊得差点坐在地上,随后他又幽幽道:“这册诗刊,已经交付洛阳书局刊印了。”
刘太师这回直接一屁股坐进了洗脚盆:“谁拿去印的?齐王樗不知道?”
祭酒压低了声音:“齐王自己拿去印的!他是诗社的副社长!更何况,无他首肯,谁敢把这东西拿出去印?”
此事,可算得上一口噎死人的大瓜了。刘太师觉得自己还真是命硬,竟然没有直接给吓得过身了去!
祭酒把刘太师扶起来,颇有些讥讽问道:“你说,若是徐党知道了此事,会作何想?”
齐王樗是徐淑妃的长子,徐党一直针对废太子,瞎子见了都知道是为了给他铺路。可是齐王樗自己,竟然在诗集里悲痛太子废黜,就差直接骂指着自己的亲娘鼻子骂她是“馋人”!
祭酒内心暗自得意,奸佞果真是众叛亲离的下场。他甚至都等不及想要看到徐淑妃那个毒妇震怒的嘴脸了。
但刘太师却比他更敏锐一些:“不行,你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这册诗集流传出去!”
祭酒颇为不解:“仲举,连齐王都为太子伸冤,难道不是好事么?”
刘太师将书往桌上狠狠一扣。祭酒一直在国子监这座象牙塔中,不比他更了解官场险恶。更是不清楚徐党的实力。
“废太子谋逆一案已经有了定论,废太子本人也已经被赐死,再伸冤也于事无补。此事若真让徐党知晓,齐王是皇子自然不怕,可你是齐王的老师,徐淑妃难道不会迁怒于你,更迁怒于教坏了她长子的国子监么?”
“且淑妃有三子,齐王虽长,却与淑妃不亲密,她膝下还有两个儿子!”
祭酒后知后觉,脊背上顿时出了一片冷汗,他站起来匆忙扯了块毛巾擦脚底:“你说得对,不能让这册诗刊流出去!”
两人顿时也没什么手谈的心情了。刘太师又道:“不行,此事还得报知上将军。今日我出宫前,见他似乎在思索参徐党之事。还有一日休沐,必须将此事办妥。如今徐党在洛阳一手遮天,再不剪除,只怕祸及江山。”
祭酒连连点头。
徐淑妃和尚书李厚佺、内侍监林哥奴狼狈为奸数年,朝中士人对他们已是忍无可忍。去年春闱,国子监有数十名考生参考,却在三人的运作下,无一人高中。林哥奴在圣人面前,巧言令色,称是全国英杰皆已在朝,才导致春闱无人再中,实际上,不过是想削减士人在朝中的势力,好为自己集权罢了。
这几日,借着太白金星犯房宿的天象,太师刘仲举,侍中杨重承,上将军卢放,正在谋划秘参徐党。目前,他们已经整理了一些徐淑妃和李厚佺欺上瞒下、陷害废太子的证据,就等着呈交圣人。
此刻,绝不能打草惊蛇。
两人商定,待明日坊门一开,便去找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