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南城月
原上万里飞雪,迷乱无迹。
灵鹫势猛,诛明自城中劫来的两匹战马早在打斗刚起时便被惊得奔逃而去,所幸修士目及千里,诛明还是在茫茫白雪间追回了一匹。她将手中缰绳交予等在原地的戚凌霜,视线扫过雁回关的方向,“这匹战马脚力非比寻常,你骑上它一直向北,不多时应该便能遇上自雁回关逃出的北殷将士。”
戚凌霜上前一步,却并没有接诛明递来的缰绳。
时间好似从未向前奔涌。就好像多年前某个黄昏的校场之上,戚凌霜刚刚赢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然后笑着跳下擂台,张开双臂将迎面走来的三个发小一把拥住。
通常风衡嫌弃汗流浃背的戚凌霜,会嫌恶的伸出一指将她戳开,于是众人看到的一幕便是自家二师姐强硬地用手臂抱着晖绝和白游大笑,而她怀里的人一个死命挣扎,一个面无表情。
戚凌霜双臂搂着诛明的脖颈,五指则是死死地叩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大的好像是被悬在半山上的旅人,不顾指尖摩擦的鲜血与痛楚,只顾死命抠着那凹凸不平的山壁,生怕掉落入脚下的万丈深崖之中。
刚被拥在怀里的时候,诛明的身体本能的僵硬了一下,她似乎已经不再习惯与旁人如此亲密的肢体行为,然而她未执缰绳的手却也还是下意识抬起,似乎是想要抱住怀中的人。
纵使寒风透骨,战场之上的将士们也不会用棉衣将自己裹得臃肿难行。戚凌霜身上除了一身老旧的战甲披风,也只着了一套不厚的棉衣。她浑身颤抖,嘴唇都冻得发紫,然而她却好像感受不到周身寒冷一般,神情亢奋至极。她微踮着脚,下巴就搁在诛明的肩甲上,赤红着双眼,就这么无声地笑起来。
然而诛明的手最后却落在了戚凌霜的肩膀上,使了一个巧劲,将怀里的人推开了些许。
“你今夜只当未曾见过我。”诛明神情冷淡,将手中的缰绳直接扔给了戚凌霜。
戚凌霜的笑意就这么僵在了脸上,看着一时有些滑稽,她张了张嘴,“我,我不会将今夜的事告诉任何人,你放心。”
“你自己保重,告辞。”诛明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不想被身后人一把攥住了手腕,那力道大的惊人,诛明甚至能听到她手臂护腕上嵌叩的精铁被挤压碰撞而发出的“吱嘎”声。
刚刚戚凌霜一心要抓住眼前的人,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此刻两人拉扯着僵持下来后,她却是察觉到了手中这不太对劲的握感。
戚凌霜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握在对方那缠满绷带的手腕处。按照常理来说,绷带之下包扎着的应该是柔软的筋骨皮肉才对,然而戚凌霜手下的握感,却分明是厚重坚硬的金属。就好像是哪家昏了头的庸医,不下护腕,不接皮肉,就直接将绷带一圈一圈缠了上去。
“这是什么?”在地牢之中戚凌霜也曾看到对方手腕上鼓胀的绷带,当时她还以为是对方伤势较重所以绷带缠得厚重,现在才知,那绷带不过是为了掩盖手腕上锢着的这件金属制物。
“没什么。”诛明试着挣了一下手腕,然而戚凌霜抓得太紧,她没能挣脱。
戚凌霜心中更觉奇怪。对方全身上下的易容堪称天衣无缝,实在没必要非要在手腕上给自己留下一处明白的破绽。只是此刻并不是详谈这些事的时候,戚凌霜将疑惑暂放,转而道:“风衡,你听我说。”
戚凌霜神情有些急迫,“我知你这许多年隐姓埋名定有苦衷,此次来救我必然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今后你定要保重自身,假设日后我再逢危难,你决不可再来救我。”
之前诛明以仙骨交换,使蓟秋假作军营失火守卫空虚,诱部分北殷战俘出逃。除了让戚凌霜摆脱与秦国勾结的嫌疑,也有隐藏自身存在的意思。因为今夜之事一旦传出,那么戚凌霜从此便会成为拴着诛明脖子的铁链,只要有人捏住戚凌霜的性命,就可以以此来胁迫诛明就范。就算蓟秋守诺,命令所有知晓内情者缄口不言,可蓟秋本身就属于一个大的忧患。
以戚凌霜素来的聪颖,自然能想到这些,“风衡,你答应我。”
诛明侧过头,没有回话。她此刻未脱易容,还是李一泓的模样。之前激烈的打斗让她的发冠洒落,一头青丝披散,几率结冰的碎发在脸前垂荡着,满身都是刮落的白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九重高台之上难以企及的仙人,更狼狈,却也更鲜活。
戚凌霜嗓音已带上了明显的喑哑,“戚家兵圣戚白,在四百年前游历诸洲时,于一处乱战之中看到了一个将领。那将领虽是凡人之躯,却天生神力,他以力降会,万夫莫当。回去后,兵圣闭关十载,始创戚家刀。如果有一日你因为救我而身陷险境,使戚家刀自此绝迹,我万死难赎。”
“你放心,我不会让戚家刀绝迹。”诛明语气平淡,“至于其他的,那是我自己的事。”
戚凌霜忽然笑了一下。这笑意又轻又缓,就好似许多年前的某个夏夜,她和伙伴们一同躺在泗城高楼的瓦檐之上,指漫天繁星,看月华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