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南城月
“既然如此,那我的性命,也应该是我自己的事才对。”即便是说着听起来无比绝情的话,戚凌霜的脸上还是挂着明白的喜悦,“你若不答应我,回到北殷后我便自我了断。山高路远,你拦不住我。”
“戚凌霜,你是不是......”诛明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大概是因为风衡其人的思想逻辑太过与众不同,使得他常常无法理解旁人的所作所为,但他又从来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于是乎“有毛病”就成了他待人接物的惯用口头禅。而作为他最熟悉的人之一,少时的戚凌霜几乎每天都要被他骂三遍不止。刚开始被骂戚凌霜还会反驳几句,后来便任他说了。反正在风衡那儿,鸿雁营中应该没几个人没毛病。
戚凌霜“呵呵”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有些轻松。
而诛明的眉头却是越蹙越深,因为她知晓戚凌霜刚刚的话并非玩笑,“戚凌霜!”
“阿衡,你还活着,我很高兴。所以,我绝对......”戚凌霜凑近前,将头缓缓埋到诛明的肩头,将自己逐渐扭曲疯狂的脸藏匿在了其中,她声音闷闷地,带着坚决,“绝对无法接受,你再死去。”
诛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垂下的目光里,是戚凌霜已经落满积雪的头顶。
戚凌霜故作轻松,“凡人百岁而已,跑马山的荒草不能没有人打理,以后的千年岁月,就是你的事了。”
于当时的鸿雁营弟子来说,戚凌霜算得上是个相当称职的师姐,再加之她性格热心爽朗,待人接物也平和有礼。弟子们若遇到了什么难事无法解决,比起营中严厉的教习师傅,大家更倾向于去找戚凌霜帮忙。因此戚凌霜在鸿雁营中人缘颇好,弟子们提起自家二师姐时总会赞不绝口,但这一箩筐的好话里,也会偷藏一句不算是批评的评价——固执。
在诛明的记忆里,不管一件事客观对错如何,只要是戚凌霜认为此事是对的,旁人便很难再更改她的想法了。
风雪中,诛明轻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冒险救你。”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戚凌霜抬起头,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她这一笑便有些止不住,连带着胸腔肺腑都跟着一齐震颤起来。
“你该走了。”诛明半垂着眸子,眼睫投下的阴影挡住了那双眼中所有的神色,让人难以看清。
戚凌霜止住了笑意,点了点头。
雪原上的风吹得猛烈,寒凉刺骨,连马鞍之上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戚凌霜勒缰上马,却还是没有忍住回头拱手告别,“阿衡,保重。”
边关的雪夜深而长,却只留给了两人片刻的时间,不够围火长谈,去诉尽七年苦痛,甚至连道别也只能匆匆。
雪原上的罡风迅猛,很快便将一人一马卷挟进了一片灰白之中。
修士驭气而行,速度远非凡物可比。诛明在原地稍等了一会儿,待到戚凌霜策马行至距自己大约三里左右时,才驭气跟了过去。这个距离,足够内功高深的戚凌霜无法察觉自己,又足够诛明在对方遇到险情时能够及时出手。
大雪深深陷马蹄,戚凌霜与北殷众将士在雪中走走停停,行了足有七八日才抵达了位处天越山北坡的北殷重镇边南城。
去年年初时,边南城还是补给天越山南北坡十二座险关的屯粮之地。如今南坡五座险关加之其山脚五座城池皆落于秦国之手,边南城已成北殷目前最靠近秦境的边城。孤城无援,低矮的城墙难挡秦军的铁蹄,这里已不再适合屯粮驻兵,更不适合北殷的百姓们在此生活。于是这繁华络绎的万户城池,如今竟是与雁回关一般萧条了。唯一的不同,大约是边南城中来往行走的尚且还不是身着黑甲的秦军。
此时天色入夜,诛明蹲在城中一处高楼的飞檐之上,看主街上的几盏明灯晃晃悠悠,引着戚凌霜及其一众自雁回关中逃出的北殷将士们往县尉府邸而去。戚凌霜若有所觉,牵着马四下张望。
在戚凌霜目力触及之前,诛明已经身手利落地勾着瓦檐翻进了下面的房间中。
这处高楼已经废弃无人,看屋内陈设奢华明丽,似乎是曾经的城中贵客声色消遣之所。看得出来,这屋舍的主人走得甚是匆忙,连素爱得胭脂水粉都掉在了妆台之上来不及拿走。
诛明站在屋中,并未落座。她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然而眉目间却填上了几分难掩的倦色。戚凌霜行了七八日,她便在后跟了七八日。修士虽体能非凡,但数日在风雪中不眠不休,再加之不间断的运转真气行进,却也足够耗掉大半精神。所幸这一路虽路远难行,却是没有发生什么危险之事,还算顺利平安。
卧榻就在屋内的红色暖纱之后,诛明却没有半分歇息的意思。她先是张开手掌覆于面上,而属于“李一泓”的五官竟开始模糊起来,脸上其他位置的皮肤也鼓胀了起来,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张缓缓融化的人皮,十分可怖。
很快,诛明就自脸上抓下了一张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