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2
“爹,连钟胧都死了。”
宝荣二十二年,七月十九,大雨。
文思骏刚从宫里出来,回到家冒雨走进文棠书房的时候,文棠一如既往地在写着大字。
这一个“筹”字他在这些年里是写了千次万次,都不甚满意。
文思骏今日一改往常骄纵,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桌身边给文棠研磨。
一边研,一边说:“爹,钟胧死了,武林任玉龙那些人一直在扶持着淄亭李氏的人,这些日子,咱们在朝堂上吃了多少的亏,咱们多少的窝都给端了,你都看见了吧...咱们再不动手,这场雨,就要把我们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冲洗干净,就什么都没了。”
文棠将最后一点落在纸上,墨水在纸上涣散开来,他将笔放回到笔架上。他从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一块拴着硃红流穗的墨色玉珏,把弄在手里许久,又将玉珏重新放回盒子里。
"这是先帝赠予我们文家的。"
文棠抬头望着屋外的雨:"先帝临终交代,太子年幼,还需相爷指点江山。先帝生前最重社稷民生,既然君王不善,天下居危,朝臣扶正,责无旁贷。"
世间许多事情,本就是蓄势三千,一触即发。
那日的雨倾盆不停,本想着尽最大的努力去冲刷这人间的戾气,却没有人想过,一个电闪雷鸣,便能够将这难得清净打破。
这雨足足下了将近一个月,一直下到了八月十五,大雨滂沱,仿佛就要将整座汝平城淹没。
朝廷上每日弹劾文家中饱私囊,滥用职权的奏章接连不断,李氏跟文家在朝堂上的针锋相对,日益严重。
整个朝廷就像这场雨一样,灰蒙蒙的。
直到中秋当晚,月色被粉碎在雨水之中。
文棠以清君侧之名,文思骏用自己管辖下的北府军,包抄了淄亭李氏的府邸。
李氏有家眷视死赶往宫里想要给梁成熙通风报信,一路冒雨狂奔去到宫门外时才发现,偌大的皇宫,已经被鸿策营的人包围。
梁成熙一直停留在自己书房里独自摆着棋盘,直到长久儿一扑一倒急急忙忙来到他身边,他也没有看长久儿一眼。
长久儿着急说,鸿策营的人已经将各个宫殿占据包围了,南府军的主帅也被文棠的北府军扣下来,南府军如今被困宫外,根本无法入宫施救。
梁成熙淡然,问,魏允台呢?
长久儿急着摇摇头。
梁成熙忽然提了提嘴角,将手里剩下的棋子都送回棋盅里。他慢慢走到门口,抬头望着源源不断的雨水从天下倒下来,梁成熙伸手往外,感受着雨水的清凉。
长久儿想给他披上披风,梁成熙却拒绝了。
他自言自语道:"快了,两年时间,不长不短,朕被捆住的手脚,也该要松开了。就是不知道,这一刀,最后是会砍在哪里...到底是砍在绳索上面,还是砍断朕的手脚...”
"陛下..."长久儿担忧地望着梁成熙。
梁成熙笑了笑,回头对他说:"长久儿,如果这次,朕死了,你要千万记得,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站在皇兄身边,尽你所能,帮助他,扶持他,维护他...他是姓梁的...他叫梁成譞。”
"不过或许这就是他们说的天命了,那时候该坐上这个位置的,本来就是他,梁成譞,他才是真正的嫡长子啊..."
从前不知道,如今想来,才觉得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在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梁成熙最喜欢的节日,便是中秋。就算后来先帝不在了,母后不在了,自己的母妃也不在了,他都总是会想起曾经度过那几次屈指可数的中秋。
记忆中宫宴之后,父王总会在寝宫里陪着自己,纵是一国之君,他的父王总会耐心仔细地手把手教他糊灯笼,而他的母后和母妃,也没有旁人说的勾心斗角,总会在旁边一同做着女红,有说有笑地说着女儿家的事。
别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在公里长大的孩子,心里都跟海一样深。
可是梁成熙并没有,他总是在欢声笑语里长大的。
别人都说只有自己的生母会真心对待自己,特别是宫里头,只会盼着隔壁的孩子非死则病。
可是他的母后没有。
在他眼里,先皇后总是温柔体贴,因为自己膝下没有孩儿,又因为与自己母妃交好,所以总是对梁成熙分外的爱护。
直到后来一次,那时候先帝先皇后已经先后离世,梁成熙偶然从文棠口中得知,先帝与先皇后,其实本有一位嫡长子。
那时候的梁成熙也还没明白,直到再后来,他在先帝书房中看到先帝留下的一个锦盒。
锦盒里头放着的,全都是先帝先皇后亲手做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封又一封的信。
里面还有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赠吾爱儿,梁成譞。
这些是梁成熙从来没有得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