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知道,何为拈花一笑吗?”
斜阳渐沉,最后一线天光竭进所能,穿透鹿纹雕花窗的罅隙,落进幽幽斗室。窗纹割裂残光,暮色斑驳碎裂落在背向雕花窗静立的人,曳地的衣摆上。
衣摆华丽,白彩相交,通经断纬间有箔金雕镂。
缂丝箔彩绸,寸缕寸金,大褚皇族专有。
一身锦衣的大褚嫡公主覃昀瑛转身,抬手遮了遮窗外逐渐猩红的暮色。继而略一偏头,对身侧跪着的人道:“高伯伯昔年贵为太子教授,如今门下桃李又皆为六部要人。您在我大褚朝中,才望兼隆,想来定是回答的了这个问题的。”
没有回答。
逼仄斗室之内,一炉火苗滋滋作响,生烹旧年陈茶。
“你知道何为拈花一笑吗?”
覃昀瑛又问一遍。这甫才二八的小公主侧身向前,俯视身前端正跪立的人时,神情玩味又漠然。
火苗滋滋作响,老茶被禁锢在陶壶里,隔着一层陶泥,在火苗的张牙舞爪下汹涌翻滚。
“拈花一笑,心心相印。”
高闻广垂眸视地,缓缓开口,语调平和从容,像极了长者传道后生。他道:“世尊拈花,众人默然。唯有伽叶,一笑应之。这世间,拈花从来易事,会心却是难求。
“会心?”覃昀瑛哂笑一声,又道:“高伯伯自广盈年末入仕,辅佐太?祖,如今嘉祐年,又辅佐父皇,是跨广盈而至嘉祐,名副其实的两朝老臣。今晨您上书,要致仕离朝,难不成,是想与北地阿伊苏族那披发左衽的蛮夷共进退?卿为臣,五十载春秋有余,看来却是到最后,依旧没能与我大褚朝廷……修得个会心会意。”
高闻广在听闻“阿伊苏”三字时,周身猛然一凛。
“殿下……”高闻远拱手,干干开了口,转而却又语塞。
覃昀琰淡淡一笑,“高伯伯宽心,吾方才所言并无他指,”她道,“吾只是觉得关于这‘何为拈花一笑’的解释,您着实是考虑多了。不如吾换个问法,简单点,高伯伯可知这世间最厉害的毒是什么?”
“殿下?!”
覃昀瑛逼问:“可有答案?”
“老…老臣……,”高闻广语顿,半晌才试探着说道:“老臣虽在朝堂,乡野间事却也略有耳闻。这天下最厉害的毒或许……,或许出自三十年前曾在民间横行一时的毒衣谷之中。”
一个答案,一阵笑意。
“说远了,也想多了,”覃昀瑛道:“这世间最厉害的毒,是没有解药的毒。”
高闻远怔了怔。
“高伯伯为官三十载,难不成还没学会审时度势,观人读心?”覃昀琰又笑道:“拈花一笑是什么?世间最厉害的毒是什么?这其实并非两个问题,而是,前者为问,后者为答啊。”
笑声消失。
两人之间,炉上茶汤沸腾滴落,火光转烈。
笃…笃…笃……
逼仄之中,有人心如擂鼓。
咚…咚…咚……
敲门声起,有人推门,进来替高闻远盛了一盏茶。
“拈花一笑,宫中奇毒,世间无解,”覃昀瑛道,“这拈花一笑,便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
覃昀瑛俯身。
她看着刚刚盛了茶的宫中百草斋用毒者,把茶盏递到了高闻广眼前。
夏日溽热,高闻广观茶,却冷汗岑岑。
良久,他叹息,“拈花一笑,是世间最厉害的毒,也是宫中最大的秘密。”
覃昀瑛不响,冷冷看着眼前人惺惺作态地正了正衣冠。
“这宫中最大的秘密,本不是老臣该知晓的,可既然…”高闻广垂下的眸子终于抬起来,那双老迈浑浊的双目正对上小女孩的清亮眼神。他道:“既然如今公主殿下已让老臣知晓此事,老臣也自知自……该何去何从。”
覃昀瑛俯身更甚,朝高闻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道:“高卿通透,”
身侧,烈火烹茶。
“毒茶一杯,准卿今晨,乞骨还乡之奏。”
高闻广闻言顿了顿,接盏饮茶前,伏地大拜。
覃昀瑛会意,置茶盏于地,起身踱回窗前。
窗外,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