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恨苏珩的,是萧昱,不是我
“如今万事已了,多谢姑姑相送之情。”苏珩向我郑重地磕了个头,清润而又决绝道:“还请姑姑下令,赐我解脱。”
他的面上未起一丝波澜,微风卷起他披散的青发悬于这飘渺尘世,沉沉浮浮,无依无靠。
我微微闭目摩挲着衣袖间的疤痕,沉吟片刻后将心中的犹疑悉数抛开,慵懒挥手一摆,身后的侍从应命上前将他拖走,绑缚在刑架之上,褪却外衣,宽阔的胸膛尽数展露,只待片刻便会化成汪洋的血海。
宫女搬来了黄梨木椅置于刑架前,又为我沏了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就着侍女的手安然落座,目光却落在案几上整齐排列的把把小巧匕首之上。那锋利的刀刃间隐隐闪着寒光,冷得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秦司正向我低头浅浅行礼,我知道,她是在请我的意思。然而念及方才苏珩祝福萧昱的言语,我的脑海倏忽浮现出苏珩过往清和的面容,心中不免溢出几分眷恋,今日我对他施以如此酷刑,是否太过残忍。
迟疑的须臾间,我抬起茶杯揭开茶盖,垂目吹了吹气,茶水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在这样潮湿的天气中氤氲出几丝暖意,可我骨子里的旧伤依然疼得钻心。
满身伤痛一到这样的阴冷天便要发作,然而当着众人的面,我却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宴坐啜茗。若是没有苏珩,我这副身躯也不会如此破败,也不用日日承受这非人痛楚的折磨。
料峭寒风抚鬓而过,末了我沉了一口气,轻置茶杯微微点头示意行刑。我身上的疤痕,尽拜苏家所赐,今时今日,也该由他来偿还。
侍从得令将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苏珩的身体上,秦司正择了一把匕首,从他的胸膛开始,细细地切下一片肉,瞬间便有鲜血汩汩而下。
苏珩眉目痛得蜷缩,他双拳紧握,却忍耐着未发出一声叫喊。从小他便是翩翩贵公子,大喊大叫于他来说有失风度,哪怕是受酷刑而死,他也要留得最后一份气魄,不教人看低。
我于心中暗暗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或许我与他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与他分属两个阵营,我们不过是为了各自的立场和利益而活罢了。我现在对他施刑,不过是一个胜利者对一个失败者的报复与制裁,倘若失败的是萧昱,恐怕此刻被绑在刑架上的,就是我了。
思至此,我心中猛得一阵惊惧,连手中的帕子都跟着轻颤。
思绪一差的功夫,秦司正又割出薄薄的三刀,被割下的肉片整齐地摆列在桌案之上。那是从一个鲜活的人身上剐下来的肉,我突然心生畏惧,我不敢想象,这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与屈辱。
我假装镇定地端起茶杯,以掩饰我略有惊慌的面容。待心稍稍沉稳后,我方放下茶盏,敛眉捻着绢子轻拭嘴角,实则是不敢看那鲜血淋漓的场面。
从前我恨苏家,完全是因为苏太后那个老妖婆的缘故。宫变那夜我送去毒药,看着老妖婆挣扎着死在我眼前时,纵使她面容狰狞,纵使她满口诅咒,纵使她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角,我也未觉得半分骇意,心里有的只是畅快。
然而面对苏珩,我却失了这样的气魄。不仅仅是我曾经爱恋过他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我与他之间,似乎并没有我所想象的血海深仇。过往他做萧昱伴读的时日,也曾多次地帮扶我,他谦和温润的模样,我如今依然记得清楚。
或许,或许是我错了。
我们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控制他的是苏家,而执掌我的则是萧昱,我与苏珩都只是这尘世间不得已的可怜人罢了。
该恨他的,是萧昱,不是我。
又是九刀,这已经是第十三刀了。
我透过间隙远远望去,苏珩的胸前已是鲜血淋漓,血痕与汗水交互融合蜿蜒而下,连带着染红了他脚下的刑台。
此时他的意志已然到达了顶点,秦司正开始第十四刀时,苏珩再也忍耐不住疼痛,扭曲着面容大声吼叫,周遭的侍从们已然开始作呕,这样惨烈的刑罚,想来许多人也是第一次见。
我也是。
确实,我有些高估自己。
我极力隐忍着腹中的不适,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饮茶模样,却控制不住颤抖的手。
二十刀...二十五刀...三十刀...
待到第三十三刀时,苏珩已经再无力呼喊,他浑身颤抖着,连呼吸都泛着无尽的痛苦。忽然间他大声向天呼号:“陛下!臣祝您一生平安,万世无忧啊!”喊罢,他便彻底晕了过去。
秦司正见状,拾起布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径直向我走来,询问我是强行唤醒继续行刑,还是暂缓片刻。
我心中一直疑惑着,为何,为何苏珩会说这样的话,他不该是恨萧昱吗。
临刑前,他托我将此话传于萧昱,如今临死了,也是这般。
我怕自己莽撞坏了事情,又因着心生怜悯不欲再看如此惨烈的场面,索性吩咐了秦司正暂缓行刑,又传来太医为苏珩包扎止血,先留他一命。
思虑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