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二那一年的早秋，卜茁回了趟海边的家。

那时暑气还未完全散尽，空气反而比前段时间的夏天还要沉闷不少，难怪说秋老虎咬人才是人民群众的经验总结。

白日里的云层也低矮成片，空气中尽是压抑的味道。

天日如此，人的心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怪周余大清早的就对卜茁指手画脚，语气比往日听起来还要不客气几分。

“小姝只是让你回去帮她拿个东西，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么点小事你答应她不就好了，有什么好为难的？”

周余的语气带着一如既往命令的口吻，听上去很不耐烦，似乎是在为卜茁的不懂事而感到困扰。

这么多年来，在周家人，尤其是他堂妹周小姝的刻意引导之下，周余早失去了和卜茁好好交流的耐心。

从前的他或许还会存有一丝羞惭，可时间长了，那丝羞惭也逐渐变成了理所应当的坦然——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反正卜茁都会老老实实去做的。

卜茁思及此，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冲动。

无数次被呼来喝去的经历让她的一颗心终于变得麻木了起来。

她开始自问，为什么和周余的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她一次次的纵容、退让，导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吗？

人类的本质都是欲壑难填，卜茁终于从周余身上学到了这一课。

客厅里静悄悄的，卜茁沉默着，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对抗着周余的命令。

尽管作用不大，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算是有长进了。

回答她沉默的，是周余毫无转圜余地的起身，他不在乎卜茁是怎么想的。

反正他说的话，到最后卜茁都会照办。

随后他不再看卜茁，转身进了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像是他人生中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周余笃定了卜茁不可能拒绝他。

是了，她只会沉默地掏出手机，从联系人里找出了学校超市老板的电话，然后低声地在客厅里拨通对方的电话，为难而诚恳地说：“不好意思老板，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我可以请几天假吗？”

老板倒是爽快，直接说了没问题，又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联系他。

看，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也能够使他人对她释放一些善意。

偏偏和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不能。

-

通往小县城的大巴上，有点坏了的空调咳嗽般轰鸣，冷气呼在刚上车的卜茁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了不让冷气窜出去，车窗全部紧闭着。车里是长途汽车特有的难闻味道，没人注意清洗内部的卫生，经年累月下来，汗味、老人味、臭脚味……糅杂在一起，直往卜茁的鼻子里钻。

大巴向来管得宽松，有人脚边甚至放着几只垂死的家禽，熟悉的土腥味给这污浊的空气雪上加霜。卜茁想起家的味道，终于有了要回小县城的实感。

卜茁屏住呼吸，迅速地穿过了一排排座椅，挑了个相对靠后的靠窗空位坐下了。

她将背包放在身前抱住，这样才能给够她足够的安全感。

没一会儿，旁边又坐下了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对方和卜茁差不多年纪，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发语音说着：“哎哟，都说了下车不用来接，我又不是小孩了。”

大概是趁国庆假期回家的学生。

女生坐稳后就带上了蓝牙耳机，点开手机里的游戏，而司机也缓缓发动了车子。

卜茁低下头，手上是完全按不亮的手机，她心里浮上一层焦躁。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将近十二个小时了。

昨晚家里仅有的几个插座都被周余和周小姝瓜分完了，分别要给周余的手机、周余的平板、周小姝的手机、周小姝的MP3充电，卜茁的手机当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早上虽然两个人把插板空出来了，奈何卜匆匆忙忙收拾着东西，哪里还想得起给手机续命？

她转头向旁边的女生看去。

其实自打女生一过来，她就发现了对方包里露出来一节插在手机上的数据线，和自己的接口也匹配。

如果只借一下的话，对方应该不会介意吧？

卜茁有些忐忑。

“你好，请问可以借我用一下充电宝吗？我手机没电开不了机了，充一下就还给你。”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卜茁鼓起勇气，悄声问那个女生，对方还埋头沉浸在游戏战场中。

好在女生的耳机音量不大，她爽快地点了点头，趁着游戏下一个页面还没加载完毕，将膝盖上的充电宝直接抛过来，像个济世救民的大侠，非常潇洒：“喏，给我留点电就行。”

“谢谢！”

手机上亮起“正在充电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