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
学宫的大门第三日才得以打开。
门槛上的血都干了,裂成一块又一块,刘生和其他人一同飞奔进了学宫。
奇怪的是,前来寻人的人没有一个恐惧或迟疑,哪怕满地的血凝成了一尺高的胶状血冻,哪怕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都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只是匆匆忙忙,手忙脚乱地翻开一个个残肢断臂,寻找着熟悉的面孔。
有人找到了半截身子,有人找到了一颗头颅,刘生找啊找啊,明明平日里小少爷是那么显眼,粉雕玉琢的小脸,穿着织金的红色衣裳,风风火火,像匹小马驹,走到哪里都能被他一眼认出来,但现在,刘生找不到了。
刘生找了一夜,在灌木从里找到了小少爷,他还睁着眼睛!刘生被狂喜冲得想吐,他把少爷抱在怀里往外冲,但蹲着找了太久,腿已经麻了,他只好把少爷背在背上,双膝跪地,手揪着杂草,在血污里一步一步地往前爬。
地上全是尸体和血液,他爬出了学宫,学宫外聚着好多人,他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脚踝,满脸血污,说:“救救……救救他……”
那人挪开了脚,他又去抓别人的,但人群全都躲开了。
刘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帮他,是不愿意吗?于是刘生“哐哐”磕了几个头,这一磕,背上的少爷就掉了下来,刘生忙不迭去拉,却看到少爷织金红衣下空荡荡的。
少爷下半截身子没了。
自那以后,刘生就疯了,晏家主心慈,竟没有发落他,留他在晏府。
夜里,他一边喊着“少爷”,一边在晏府晃悠,晃着晃着,他到了书房。
刘生走到门前,听见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事情完成得很好,三千多人,再不必去寻了。”
晏家主笑道:“还要感谢道长的符,否则不会这般顺利。”
“只是晏小少爷,可惜了。”陌生人状似惋惜。
晏家主冷漠道:“他既然要去,这就是他的命。”
命。
这个字如一把大锤,猛然将痴傻的刘生砸了个清醒。
他握紧拳头,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像,晏家主的声音揭开了丑恶的面纱,刘生失魂落魄,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刘生还记得晏家主对这个孩子是多么宠爱,锦衣玉食,有求必应,当年晏茂的满月宴,摆了整整一月的流水席,喝不完的酒水倒入河中,如今桥下都泛着淡淡的酒香。
那日后,刘生发了好大一场烧,他一闭眼,全是少爷睁大的眼睛,蚊蝇停在他散开的瞳孔上,像一个烂掉的果子。
刘生梦见少爷没有转世,他被关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不见天日。
刘生醒来后,不顾他人劝阻,入了恩慈寺做僧人,他耗尽全部家财,为少爷供了一盏最大的供灯,夜夜为供灯添油。
也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一夜,他看到佛塔门口聚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大着胆子上去了,发现是一团黑雾。
刘生心里猛地一颤,无端地,他叫:“少爷?”
黑雾停住了。
刘生不敢置信,又叫了一声。
黑雾飘了过来,贴在了他的脖颈上,看不清的黑色中伸出两根触须,环住了他的脖颈,慢慢收紧起来。
少爷是要来索他的命吗?
刘生一怔,没有反抗,反而释然地闭上了双眼。
触须缠在他脖子上,逐渐收紧,当整团黑雾都贴在了他的皮肤上时,触须停下了。
刘生疑惑地睁开眼,只见黑雾亲昵地贴在他的后颈,轻轻地晃着。
就像曾经,年幼的少爷将双手挂在他脖子上,荡秋千似的晃来晃去,冲他撒娇。
刘生的眼泪夺眶而出。
黑雾晃了一会,又流了下来,流到门前,很焦急地撞。
刘生连忙掏出钥匙,打开了佛塔的门。
黑雾一路流到了二楼,殿堂正中,一束雪亮的光晕笼罩而下,黑雾沐浴在光下,发出“嘶嘶”的声音。
从那时起,黑雾时不时就来找刘生,刘生发现那片光似乎对少爷有些益处,每次照完,少爷的颜色就会浅上一些。
为了能让少爷进入佛塔,哪怕住持要他换个住处,他也从来不应,如此便过去了许多年。
“轰隆隆——”
一声惊雷打断了老僧人的思绪。
木鱼声停了下来,老僧人放下木鱼,往外走去。
他看不见,却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闻到潮湿的雨水气息,刘生伸出手,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他手心,冰凉中,好像有一阵凉风吹过他的指缝间。
纷繁而杂乱的雨声间,老僧人听见一个缥缈的声音。
“刘叔,我走啦。”
老僧人不可置信地抬头,只有冰凉的雨点石子般击打着他苍老的脸颊。
“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