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影
待将怨灵驱净,天色已沉了大半。
汉遥松开晏寒的手,灵力一瞬消失,如同洪流般的金光散去,四周唯剩下细如牛毛的金丝。
玉城的灵力一向稀薄。
汉遥收回空中的定魂珠,沉甸甸的珠子落在掌心,紧接着附上来的是晏寒的手,灰白而冰凉。
“给我吧。”晏寒说。
定魂珠不是什么好东西,汉遥没有拒绝,任由晏寒取走定魂珠。
定魂珠离开掌心的瞬间,汉遥身旁卷起一阵微风,晏寒的身躯如一阵烟尘,顷刻散去。
晏寒走了。
汉遥独自抬步,又重进了婚堂,破烂的红绸已和洒落的烛油混作一团,肮脏不堪,她掀起红绸一角,红绸底下,沈相已成了一具焦尸,双目圆瞪,口舌大张,极为痛苦的模样,另一枚定魂珠嵌在他的头骨上,莹润有光。
人在,定魂珠在,但那把钉住汉遥的剑却不在了。
看来是跑了。
汉遥早有预料,沈寂此人,阴狠毒辣,当年敢自焚舍弃肉身,夺舍他人,如今要逃生,不过是再舍弃一具身体罢了。
只是没想到,定魂珠居然也控制不住他。
看来这位国师,秘密还不少。
汉遥将定魂珠收回袖中,指尖一捻,引出一点火苗,点燃了红绸。
绸布混着烛油,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火焰窜上房梁,顷刻间烧成一片火海。
汉遥转身离开,走出门外,火光笼罩了整个婚堂,熊熊火光之下,她正对上一张苍白而颤抖的面庞。
阿施倒在地上,一身血污,牙抖得“咯咯”响,神色满是惶恐。
汉遥俯下身,伸出手。
阿施惊慌地后退两步。
汉遥顿了顿,又靠近了一些,这次,她成功握住了阿施的手。
“你——你——你是谁?”阿施怕得快哭出来,“小姐呢?小——”
还未说完,阿施的声音便一滞,面色逐渐变得僵硬。
汉遥指尖自阿施手背上滑动着。
“阿施,”她一如往常,淡淡道,“别怕。”
眼看着阿施的眼中渐渐浮上迷茫,汉遥松开手,阿施苍白的手背上,指尖划过的地方,金光一闪而逝。
那是一道符文。
“忘了吧。”
恩慈山,城隍庙。
晏寒指尖一动,棺椁“吱呀”打开,黑沉沉的血水微微荡漾,如活着一般。
他神色沉郁,抬手将定魂珠用灵力搅成齑粉,又洒在血水中,眼见着微微荡漾的血水逐渐平静,面色稍霁。
“晏寒。”
晏寒猝然抬头,汉遥站在洞口,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什么?”晏寒问。
汉遥轻巧一跳,披着凌凌的光就跃到了晏寒身前,晏寒方看清,她是在笑。
她笑着问:“你死了多久了?”
定魂珠和牌位,足以让汉遥知道,这座棺材里是谁的尸体。
只是她没想到,晏寒的尸体竟已化成了一汪血水,更没想到,哪怕已成了血水,晏寒也要用定魂珠钉住自己,像是对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
真是够狠,汉遥想。
晏寒默了默,一时无话,只剩淡淡的血腥味在二人之间萦绕。
当汉遥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晏寒却出声了。
他说:“我不知道。”
晏寒抬眼看他,灰色的眼珠像空濛的阴天,显得迷茫放空。
晏寒甚少有这样的眼神,他从前是冷漠,无视一切,漠然得可恨,后来是刻薄,千般怨气在身,充满戾气。
这样的眼神,一瞬间让汉遥想起了另一双眼睛,久违地感到一阵钝痛。
晏寒说:“我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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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郁的天空,冰凉的剑刃,滑腻的液体,一片猩红间,月光与潮水一齐翻涌,她想抓住,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亮消逝。
明明就快要知道……
无边的阵痛之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
“……”
什么?
“忘……”
忘了什么?
汉遥猝然睁眼,一滴冷汗坠下,面前的天空泛起圈圈涟漪。
又是这个梦。
她缓缓起身,水洼倒影中,无数小团的金色光晕挤在她身边,源源不断地汇入身体。
好浓郁的灵气。
汉遥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青筋一下下地跳动,头痛难忍,和晏寒分开后,她便日夜兼程,谁知越靠近蓬莱,灵气就越浓郁,这几天下来,她的灵力已恢复小半。
看来没猜错,她身体的一部分,消失的沈寂和那把剑,都和蓬莱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