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
“我能再看看那副字吗?”
暮安温和地笑笑,默许了我请求。
我便随着她,再次走到茶室的正厅。雕花的木架最中间,鎏金墨迹端正地书写着十四个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传说,这首《锦瑟》是李商隐去世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首作品,写给自己此生爱而不得的情人。也许是些无法对别人说的爱恋,也许是些太沉重的心痛,这首诗的意象如此晦涩朦胧,背后那个女子的身影也隐藏在一团雾里。
我忍不住去想,周寒当年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送出了这份礼物?这团雾,也许只有他自己才会完全清楚。也许只有暮安,能接近那份心境。
“妈妈,姥爷来了!”暮安的女儿像是蝴蝶一般灿烂热烈,全然不似暮安如今的娴雅。她牵着一位耄耋老人的手,扶着他迈过不高的门槛,走进了茶室。
暮安吃惊地迎上去,“爸,您怎么来了,还带这些东西。”
这应该就是暮安的父亲,暮思。茶室里的光不那么刺眼,我瞧着这位拄着拐杖的和蔼老人,想象不出这就是经历了暮家最后一代兴衰的家主。
暮思只是把身侧挂着的白布袋子递给暮安,看着暮安打开,清透的茶香便晕染开来。
“今年新下的碧螺春,以前你最爱。我第一次到你的茶室来,总得给你带点东西,这是礼节,不能忘。”
暮安笑着看看我,神情里是被宠溺的无奈。
于是,我便和暮安一起扶着老人家在正厅里坐下。在暮安准备茶具之时,暮思便四处打量着。当他看到那副字,却激动地站起来,扶着桌子走到那副字的面前。我们被老人家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片刻后,暮思颤抖着指着那副字,眼里含泪盯着暮安,“这是哪里来的?”
暮安的声音同样颤抖,“有什么不对吗?”
在暮安的搀扶下,暮思终于坐下。面前的碧螺春茶在陶炉中轻轻翻舞,他看着,沉默着,良久之后,暮思终于开口:“这个字体,和你爷爷的字体实在是太像了。”
在暮安的讶异中,暮思接着讲:“你还记得从小你学的《全唐诗》吗。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爷爷娶大夫人时,和她一起抄录的,一共有两本。你手里的,是大夫人抄的那本。而你爷爷的那本,则在当年暮家的那场变乱后,被暮夫人带走了。所以,这幅字的主人,也许会知道大夫人的下落。或者,他本身就是暮家之后。”
暮安走到木架前,抱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正是她从小习字所用的《全唐诗》。她找到《锦瑟》,竟然在那一页发现了隶书撰写的一行小注:舒兰之情,无须惘然。
暮安看看那行注,再看看那句诗。
字体一样的浑厚,一样的温雅俊美。一样到,如出一辙。
大夫人的闺名,单字兰。
明明整本书的字迹都是一样的娟秀飘逸,却在此处留下了这么小小的一行隶书。
这算什么?周寒知道这些吗?
暮安把自己关在茶室里,不和我们说一句话。好几天后,当她再次出现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过往远比一个人所想像的,要厚重。
重到即使隔着三代人,隔着天涯海角,也还是压垮了她。
我看着暮安扶着墙颤颤巍巍爬楼去寻找我的身影,终究转身,离开了小镇。
暮安聪慧,她大约已经识破了我的骗局。我并不是什么漂泊三年、想要回归自然的娱乐小报记者,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她。
我房间里放的那封信会告诉她,我的名字叫周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