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不是秦渝想骂人,也不是仲能长得丑,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她看到他,总能想起乱葬岗的那只白毛大老鼠。
那老鼠活了将近一百年,通体毛发灰白,而且料事如神,她遇到抉择不下的事时,总会问问它的意见。
她瞧着,仲能身上的气质与它简直神似。
闻言,仲能怔了一瞬,沉静如水的脸上爬上一抹复杂。秦渝看不懂他的情绪,以为是自己言辞不当惹其不快,赶忙解释:“抱歉,仲能先生,我不是有冒犯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和……它说不出来的像。”
“无碍,”仲能好脾气地摆摆手,语气颇为感慨,“秦姑娘眼光独到。”
没由头的,秦渝竟觉得他有些欣慰。她尴尬地挠挠头,讷讷搭了几句无聊的话,就进入下一个话题。
“仲能先生既然擅长占卜,那能不能麻烦您替我算算自己的身世?”说起这个秦渝便感觉赧然,她跟着萧晏在东宫吞了不少天材地宝,魂体稳固了不少,可是生前的记忆却半分都没有恢复。
虽说她没有什么认祖归宗的情结,但在外游荡总要有点精神支撑,没头没脑的难免空虚。
仲能极好说话,当场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有了他这个正面形象的再一对比,秦渝此时恨不得能把萧晏踩到地底下——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如是想着,秦渝又愤愤不平地向萧晏飞了一个眼刀子。
萧晏忽觉后颈一凉,便知是她捣的鬼。他灌了口凉茶,不动声色抽出剑,边用锦帕擦着,边磨了磨后槽牙,语调凉凉:“有病就去治。”
秦渝自己没有人形,丝毫不怕他的威胁,飘到仲能旁边,肆无忌惮地对着他做鬼脸,惹得萧晏脸色愈发阴沉。
仲能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互动,心中连道有趣,戏看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秦姑娘请闭上眼睛,听帝钟的声音。”
“好。”秦渝不再挤兑萧晏,忙依言坐好。
舒缓的钟声在耳畔响起,不同于与涂山紫交战时的清脆,它低沉,又悠扬,像是云端之上遥遥渡来的佛音。
秦渝听着,只觉世界悄然寂静。再一睁眼,她已身处一白茫茫的空间之中,四周云雾缭绕,依旧是一片寂静,但却让人心安。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指引,她朝一个方向走着,每进一步,云雾便退一层。
走了不知多远,眼前仍有一层朦胧,但秦渝却觉得这或许是最后一层了,她抬手拂去。四周场景猛然变换,连她自己都有了实体,还披上了一身华丽的衣衫。
秦渝茫然看着自己新长出的双手,尚未来及细想,便被人一把扼住手腕,半拖半拽地向前奋力奔着。他们跑出一座宅院,穿过泱泱人群,在或繁华或荒凉的街巷间穿梭。
“跑,快跑!”
她被他拉着,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到他宽阔的后背,听到他焦急且带着喘息的呼喊。
秦渝抬起手,想扳过他的肩膀看看他的脸,可刚触到他的衣角,他就像云雾一般散开。
她又回到了宅院,眼前是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站在雾后面,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真真切切听到他们在撕心裂肺地呼喊:“跑,快跑!”
秦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可她照做了,像逃一样。
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泼落,可秦渝却觉得热急了,全身的血都像是在沸腾。后背淌下汗来,她伸手去擦,却满手鲜红——哦,是血啊。
手上,身上,脸上,伤口,鲜血。一柄长刀捅穿腹部,秦渝疼得想哭。
世界倏然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但似乎有人,有很多人。他们在哭着,在叫着,在喊着什么,她听不清,他们却不厌其烦地在吵闹。
“别吵了!”秦渝忍着泪水,紧紧捂住耳朵。
终于,剧痛没有了,吵闹声也消失了。她又回到了那个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又是那个人,他说:“小鱼……”
“小鱼?”
他不再出声,一步步向后退去,秦渝慌忙去追:“别走,等一等!”
至少让她知道他是谁。
她追上了,可他却如镜子一般骤然破碎。身后涌起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强行拖离。
东宫里,秦渝猛地睁开眼,捂着心口急剧喘息。昏黄的烛光打在她脸上,她才恍觉原来天已经黑了。
“一场梦……过了这么久吗?”她下意识喃喃,慢吞吞地抬起头。萧晏和仲能还坐在对面,仲能依旧自若,萧晏神情却有些古怪。
“你刚才说了什么?”他问,听起来很急切。
“说了什么?”秦渝试图回想,可脑海却空荡荡的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她摇头,“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再想!”他语气骤然严厉,眼尾泛起一抹猩红。
秦渝没见过萧晏这副样子,被他吼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靖之,你失态了。”仲能低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