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
卫迟把手臂枕到阮棠脖子下,回答她方才的话:“再过十来天吧,我要出趟远门。”
“去哪?”
“去北方,有单大生意。”
“哦。”阮棠往他身边蹭蹭,不甚开心,“惜诵走了,你也要走。”
“大概要去两个月,我会尽快回来的。”
最亲近的两个人都要离开。阮棠抱住卫迟,撅着嘴说:“我舍不得你们走。我有点害怕。今天我找瓦子里卖卦的卜了一卦,你们此次远行都是大凶,我很担心……”
“卦象只是预测,不是定数。”
“万一呢。”阮棠趴到他身上,“我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卫迟想不出其他宽慰的话,把被子拉到盖住阮棠露在外面的肩膀,沉默半晌,道,“阿绵,桑陵城快绝粮了,厨房里我囤了两缸米,肉菜之类郑婶会每日送来,容家瓦子那,你明日去辞了,我走之后尽量少出门。断粮滋生的恐惧一旦蔓延,城中也不会太平。”
“断粮,这么严重吗?”
“北边连年干旱,南方去年雨水少,今年好几个州郡发洪水,田地都淹在水底下,春耕不得。官家的粮早在去年就不够赈济灾民了,各地又在打仗。连桑陵都断粮,其他地方肯定是饿殍满地了。”
“那你出远门岂不是很危险,乱世多土匪,把你抢了怎么办。”
卫迟笑了。阮棠感受着他胸口的颤意,伸手压住:“不许笑,我很担心啊!”低低嘟囔一句,“我可不想当寡妇。唉,喜欢一个人真是件很需要负担的事,我如果不喜欢你,就不用担忧你了。”
卫迟停了笑,一面抚摸着她的散发,一面说:“我也很担忧你。”
阮棠抬头,看不到他的脸,但是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呼吸,一时鬼使神差,伸手摸索着找到他的唇,而后微微撑起上身,低头亲了上去,热烈地献上自己的心意,竭尽所能地在唇舌之间缠绵。
“卫迟,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要好好的,一直陪在我身边。”
“好。”
他翻身压住小娘子,指尖如蛇游走,勾得她喘气连连。
“阿绵,我搬回来睡。”
“好……啊!”
夜色深重,离天明尚早。
卫迟离开的那天也是个雨天。这个月每天都是雨天。阮棠到容家瓦子时,殷明慎正拿帕子擦拭傀儡,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啊?”
殷明慎指了指她的眼睛:“红红的。”
“啊,没事没事。”阮棠用了揉了揉双眼,“没什么事,早上送卫迟上船,风大吹疼了。”
坐在门边的袁总惜闻言转过脸来,蒙了布的眼似乎在打量阮棠:“去哪了?”
阮棠觉得奇怪,袁总惜对自己总是冷着脸,更不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想了想,编了个谎:“跟客商出海去了,可能一两年才回来。”
袁总惜哼了一声,又转过脸去:“那你要小心了,别和我一样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殷明慎给阮棠使了个眼色,然后搀扶起袁总惜往外走:“四娘,新的傀儡衣做好了,你验验,我摸着布料和先前不太像……”
阮棠气得咬牙,那句“寡妇”像根刺扎在她的心里,令她一整天不痛快。晚间戏散了,她找到殷明慎,言明自己要辞职。
“莫不是因为四娘?她秉性古怪,失明后更是郁郁寡欢,也时常骂我,你别往心里去。”
阮棠摇摇头:“不是因为她。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实在很对不起殷主笔,你好心招我回瓦子,我干了几天又要走。这个月不用给我钱了,真的很抱歉。如果有旧例辞职要赔钱的话,多少我都会照付的。”
殷明慎拿起自己那把靠在门外的伞,道:“我送你回去吧。”
天上的云像工作太久疲累了,下起雨来有气无力,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阵一阵由风吹着跑过街上一面面伞,阮棠一边走一边看着地上水坑里天空的倒影,心想院子里墙角石缝长了好多青苔,滑溜溜的很容易摔倒,等卫迟回来,那些青苔应该都干了吧。
“卫小娘子,冒昧问下,你要去做什么大事,竟要舍我们而去?”
阮棠不答反问:“殷主笔,你这辈子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有啊。我定要出人头地,让我的……让所有人刮目相待。从十三岁入容家瓦子起,我潜心钻研傀儡术,雕木偶,写戏本,拜师学各种秘术……上次城主夸赞了我,我顿觉夜里少睡几个时辰、日间少吃一两顿饭,都是值得。”
他们一人一把伞,错开半个肩膀前后走着。阮棠抬高雨伞,看到殷明慎稚气未退的脸上洋溢着得意和喜悦,一双眼清澈明亮。
“你很了不起的,年轻有为,有抱负有梦想,我一直觉得你会成为闪闪发亮的厉害人物。”
殷明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还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