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漩涡内外（2）

当人身处漩涡之中，想活命首先要保持冷静。

张曼声很冷静，因为已经清楚要将谭聿拖到哪里，饶梦很冷静，知道怎么把谭聿往更深的水里拽，但最冷静的其实是他们的当事人。

东粼的四月底，有风，所以男人给人的感觉也很轻忽。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与牛仔裤站在一个不碍事的角落，脸上倦意已无，像在河里洗过一遭，他的背后是已经破败不堪的墙皮和砖缝，还有咿咿呀呀不知道从哪户院子里传出来的躺椅声。手中提着满满一袋子的油炸麻花，时不时他会抬头看一眼颓旧房檐下漏出的天空，然后默默地拿出麻花啃上一口。

再三确认了方圆十米内都没有任何拍摄设备，路人们这才没有将这个扎眼的男人和一些网红或者模特联系在一起。他与当下凋零的环境格格不入，又有一种难言的和谐，总之如此吸睛的一幕他自己不拍，她们会替他拍。

这片墙根几乎是老东粼人的天下，并不会有太多的时髦男女经过，零星的偷拍形不成规模，谭聿也不觉得被打扰。他的头顶上方一直都有乌鸦飞过，那些黑影糊作一团，谭聿只能从它们旷远且尖利的叫声中判断。

他有想过不会这么顺利找到芳姨，但没有想到自己晚来一步这些老房子就都要被夷为平地。

姚童昨天提到说今天下午会带自己见张曼声，但到现在具体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他显然不打算在房子里一直等。他到车库看到里面还停着他出国前只开过一次的跑车，颜色是比葡萄还深的那种紫。当初对于谭中勤的所有馈赠他的态度是不主动索要但也不拒绝，这种照单全收一度让谭中勤认为自己是对所有旧事既往不咎，但谭聿清楚他不过就是不甚在意。

他早已学会不去耗费时间和精力在根本不值得的事情上，即便对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对他来说也同样不值得。

他试图开门发现车门果然已经打不开了，姚童说是帮他看房子，但应该也没有太多机会开着自己的这辆车招摇过市，虽然他私心认为姚童会更喜欢这种张扬的款式。

他决定打车前往，在绑定银行卡时发现美国的开户行不支持，国内的卡早前已经被人注销个干净，谭聿想了想还是决定联系一下姚童，“给我发个国内的卡号来，我要绑定到打车软件上。”

他今天问几点见张曼声她不回答，现在回复的倒是很快，“你去哪儿？我替你叫车吧。”

这么多年姚童似乎已经习惯替自己大包大揽，但谭聿其实并不需要周密的照顾，“我先借用一下你的卡。”

一般这样说姚童就该懂了，不会继续纠缠，谭聿也因此单单和姚童保持了多年的朋友关系。三年前姚童放弃了做模特坚决转做幕后时她和她的家里人闹翻，这几年说是替他看房顺便也就借住在了这里。谭聿在美国的那段时间他们大约每三个月会联系一次，这次谭中勤病逝他就是从姚童的口中听来的。

“我说一件事你别难过，你爸死了。”

在大洋彼岸的谭聿不过是静默了几秒钟，“我不会难过。”

听上去也不知道是学不会难过还是不想难过的意思，“嗯，医生不让你哭。”他虽然顺利做完了角膜移植术却罕见出现了排斥现象，因此现在更忌讳情绪的起伏了。

银行卡绑好后就可以正常使用软件，等了近二十分钟，门岗处才驶来一辆白色的沃尔沃轿车。

训练有素的保安全程像恭送自家少爷一样将谭聿请进后座，司机难得看了场豪门戏，车辆发动时没忍住呻了呻脸。

谭聿去的老城区需要途径大半座城，一路上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蓊绿色，这种叫大叶杨的树他之前几乎天天路过，他很喜欢在它有棱角的树皮上面划一划。如今伴着车速这些树在自己的眼前被拉伸成了长条，但爽朗清新的气味依旧分明。

自己离开很久了吗？

都已经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谭聿知道汽车根本开不进狭窄的巷子，目的地只填了他印象中最近的路，司机问，“一会儿给您放到勤政路的什么位置？”

“您知道那附近有个第二小学吗？”

“知道知道，是要去那里是吧？”

“就放到离那个小学最近的路口就行。”

司机说，“现在那里应该叫老校区了，整个那一片现在都要拆迁了，要做商业综合体呢，新校区已经迁到城东的开发区去了。”

谭聿视线收回，拆迁？

总感觉世间万物都在配合着做一件事，就是竭尽所能地消灭着他存在过的痕迹。

司机打听着他是不是要去那里看老师，谭聿没什么聊天欲望，司机识趣地不再多说，到达目的地才道，“您顺着这个小道往里面走就看到校门了应该。”

毕竟是位热心肠的人，像自己这样话都懒得说的人肯定做不来这个职业，谭聿留意到师傅的评价栏上满是热情与周到的标签，想着如果是自己铁定是什么冷漠严肃一类。

“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