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
顾清莹端着糖醋鲈鱼回到厅堂时,恰巧听到那位公公在称赞她,“顾家小姐知礼数识大体,即便与京城那些闺阁小姐相较也是不差的,这都是侯爷和夫人悉心教养的功劳呐。”
顾家小小的厅堂里,没有金玉摆件,没有瓷器瓶樽,对门的墙上只悬挂着一副七寸长的阑山桃林雪景图,画前一方木桌,一方高几,几张椅凳,椅凳上铺设着软布垫子,织布上的绣花极为精巧。前后皆垂挂着一方烛台,将屋内照得一片亮堂。
顾轻舟坐在茶几下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罗公公谬赞了,本侯一介粗人哪会这些,是她先生教得好,她的礼数学识都是那位谭先生教的。”
顾清莹在门前站了一小会,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进了屋,将碟子摆在了桌上。
皇上如罗公公所言,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他也毫不嫌弃,每样都沾筷尝试,誉不绝口。顾清莹一直遵循着吃不言寝不语训诫,只管低头用饭,可偶尔夹菜还是察觉到了皇帝在有意无意地窥向她。
顾清莹打小就被人夸赞貌美,然而这幅容貌却从未让她欢愉,只因她与双亲长相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相似之处,自打她十岁长开来,邻里便在背后闲话她并非顾家之女,说她是抱来的;也因为这幅容貌,她出门即便有辉婶帮忙拦着,那些流氓地痞还是会对她围追堵截,出言不逊,这些状况也就在父亲当上有品阶的副县尉才好了一些。
听闻皇帝已过不惑之年,和她相差二三十年,她不知那些选秀进宫的粉黛少女是如何作想,于顾清莹而言,她无法想象自己当皇帝的姬妾,和父亲年纪相仿的这个男子躺在同一张床上。
顾清莹垂首咬了一口糖醋鱼,却只尝到了一股酸涩之味。
当半月倒影在澜沧河上,冰面泛起粼粼波光,皇帝与文知县走出了顾家,皇上深深吐出一口气,两人沿河而行,侍卫们在不远处慢慢跟随着。
皇帝见到多年未见的兄弟,终于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抬手拍了拍文远卓的肩头,“这些年辛苦你了。”
文知县转头看了皇帝一眼,幽淡的月色下,皇帝双眸微陷,唇边八字皱痕凸显,从前潇洒不羁的六皇子如今也隐隐有了老态,他摆了摆手笑道,“兄弟间何须多言。”
两人沿河堤走了片刻,便见到了不远处的县衙大门,皇帝叹了叹气,问道,“他真的云游四海去了?”
文知县点头,也叹气道,“他说无颜见你,孩子想回宫,他就没带去。”
“念梨为何要回宫?居然还写信让你递给我?”
半个多月前皇帝收到文远卓奏报的同时还收到了一封来信,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称呼他为“六皇叔”,信中提及文远卓罹患痹病,每每冬日雪寒便会倍受折磨,在北地寻遍药石不见成效,急需宫中太医诊治,最后还表示自己也想进京回宫。
文知县跟着叹气道,“还不是他教得好,总觉得愧对你、愧对文家。”
皇帝听罢皱起眉头,“他教孩子这些做什么,白让孩子们受罪。”
“可不是,如今他倒是四国游历去了。”
“你可愿回京?”
“回去吧,修竹这该子野心重,得让他进京城磨一磨才行,你莫要给他太大的官当。”
“行。”
两人步回县衙内院门前,便见一风姿绰约少女提着灯笼候在了院中渔池边上。少女见两人进门,连忙迎了上去,对着皇帝跪拜道,“念梨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知县和皇帝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便先行离开了。
皇帝伸手将她扶起,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六皇叔可要不高兴了。”
谭念梨看向皇帝,丹凤眼涌上了点点泪光,她扬唇笑了笑,“念梨初见六皇叔,给六皇叔行大礼是应当的。”
皇帝无奈摇头,“你爹真是,出了宫还这么迂腐。”
谭念梨五岁那年便从父亲处听闻了皇上的少年事迹,她曾想象过许多回,那位在父亲口中至情至性的男子到底是何模样,今日一见却是让她心疼不已,岁月蹉跎,早已物是人非,她盯着被困在池中的金黄鲤鱼,叹息道,“六皇叔本应是天之翱鹰,为了父亲和我,您才迫不得已坐上那个位置,念梨和父亲一直很感激六皇叔。”
皇帝听罢却不大高兴,乔装怒道,“你若是为了六皇叔,六皇叔可不赞同你回京。”
谭念梨仰头盯着天边的半轮明月,强忍着眼中的快要满溢的湿气,只是话说出口还是掺着些哽咽,“念梨回去陪着太后娘娘也是好的,太后该想父亲了。”
两人沉默了须臾,皇上抬手抚了抚谭念梨的发髻,“太后确实很挂念你们,朕也是。不过你的婚事,你可是真心想嫁进文家?可莫要不是又想着报恩?”
“不。”谭念梨立刻否认道,“文叔叔这些年对我和父亲都很好,文家知根知底,修竹也体贴我,念梨实在想不到还有比这更好的人家了。”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