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疑
翌日卯初,罗公公的声音在冷宫深院的末间响起,“皇上,该起了。”
层叠的芙蓉帐内,娇娇美人正引颈侧卧于皇上怀中,美人被惊醒,轻哼了一声,长睫如同翩飞的墨蝶煽动数下,慢慢掀开来。
男人发青的下颚出现在隋晏莹的眼前,昨夜那些细碎记忆翻涌而至,她的脸蹭地火烧了起来,忙卷被背过身去,谁知皇上又往她后背贴来,她连忙开口道,“别过来。”
皇帝停下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伸手附在她的额头上,稍许后松了口气似的说道,“幸而没染上风寒。”
皇帝离去须臾,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姐,我可以进去么?”
芷玉!是芷玉,隋晏莹从床上爬起,慌手忙脚地穿上里衣便跑去开门,门外芷玉笑中带泪,“小姐,奴婢好想你。”
“我也是,芷玉。”
主仆二人相拥而泣。
原来在她被打入冷宫后,芷玉就被贬去了浆衣房洗衣,后来过了月余,洪贵人见皇帝松口,就将她领回了瑶华殿。她还告诉隋晏莹,洪至真得知隋家出事后与皇上求情,皇上因此训斥了她,一个多月都不曾去过瑶华殿。
隋晏莹念起那个至真至诚的姑娘,心底的那汪冷泉似在慢慢被烹热。
之后皇帝也常里看她,两人一起读书作画,赏雨看花,倒是像一对平凡的民间夫妻般,她也不再抗拒皇帝,许多事也就半推半就了。
小年夜那日,隋晏莹忽而在用膳中呕吐不止,皇帝得知她有孕后,喜不自胜地紧紧将她拥在怀中。那夜,皇帝在床上像是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高兴得整宿未眠,隋晏莹背对着皇帝也弯起了唇角。
许是因为有孕,孕中多思,扎在隋晏莹心中的那根刺越来越深……
茜,茅蒐也,茅蒐的根乃是一种绛红染料,妹妹的封号,她相信皇上并非是随意起的,皇上对妹妹如此上心,当初震怒也有此缘由未可知,她一直想问皇上,他宠爱她是否只因她拥有和妹妹一摸一样的脸。
这日三更,隋晏莹梦惊转醒,她端祥着身侧男人沉睡的俊颜,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庞,却又默默收回了手,男人忽地睁开眼,将她的手抓住亲了一口,放在了自己的脸侧,“夫人若想对朕为所欲为,朕是乐意之至的。”
从前他这样打趣隋晏莹,隋晏莹都会背过身去不理会他,可今日她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美目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皇帝感觉到她不对劲,将她拉进怀里,伸手抚上她的脸庞,便感觉到一股湿意。
皇帝柔声哄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孩儿又折腾你了?”
隋晏莹哽咽着摇头,“陛下,民女一直有个疑问想向陛下赐教。”
隋晏莹自打他来后宫,何曾自称过民女,皇帝便有些不安了,急道,“你问,朕定会知无不言。”
“皇上是因为民女妹妹所以才中意民女么?”
皇帝还以为她是要问起隋家的事,这些日子,隋晏莹不问他对她以后有何打算,他也因事宜未定而默契地绝口不提。关于这个提问,他开始有些后悔方才的许诺,想当初他确实是因为隋晏清才会来看她,可是如今他很确定自己中意的是她,而并非是隋晏清。
皇帝轻叹一声,还是决定坦诚交代,“不知你可还记得你幼时曾进过宫?那时正是初秋,你着一袭月白纱,你妹妹穿一身红丝锦,在御花园里玩闹,偶然在园中深处遇见了一落水的少年,你妹妹瞧着他可怜,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了发抖的少年,你当时虽与妹妹言道‘男女授受不亲’,可你妹妹却坚持将衣裳给了他,那个少年就是朕。”
隋晏莹听到此处,心便绞了起来,她依稀记得当日是她一时顽劣,为了捉弄宫里的人,提议和妹妹换衣裳穿,不曾想到皇上竟会因此惦记了她这么多年,若是她和妹妹不曾换装,那么进宫的便是她,皇上是否就找不到借口对付隋家了?原来一切还是因她而起,她的决定都是错的,隋家都是因她而亡,这一年以来她不肯面对的事实——皇上乃是杀她全家的仇人,这个事实又浮上了她的心头,隋晏莹只觉浑身冰冷,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皇帝心想她定是误会了,将她小心纳入怀中,正色说道,“你听朕说罢,朕以九五至尊向天起誓,朕是真心实意中意你,不,朕早就爱上你了,隋晏莹。朕承认当初是因为你妹妹才来瞧的你,而让朕真正倾心的是你的性情,朕很清楚朕真正中意的人就是你。”
皇帝所言,隋晏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的脑子只有一句话在反复着——
我是罪魁祸首,是我害了隋家!
我是罪魁祸首,是我害了隋家!
我是罪魁祸首,是我害了隋家!
她推开皇帝,背过身去,皇帝低声跟她解释了又解释,也没换得她一次回头。皇帝对自己的坦诚是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眼见皇儿就要降生,他也不敢对她说什么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