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陆逊之死(上)
是她转身,走到陆逊身边,抚开他的眉头,道:“伯言,我想回富春探亲。十日后便回来。”
陆逊抬眸,那双本来清亮乌黑的墨眸,此刻盛满了疲惫,他道:“夫人,你要去的是富春,还是都城?”
果然还是瞒不住他。尚香道:“他不许你见他,难道,还不许我回都城见他吗?有本事,他就治我一个违抗君命之罪!”
陆逊揽住尚香,半开玩笑道:“我只是舍不得你。哪怕是十日。”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医官的话,伯言都听到了吧?不要动怒,等我归来便是。”尚香安慰道。
陆逊疲倦地把头埋在尚香肩上,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权力中浸染久了,就会变得疑神疑鬼。”
“可是,你我都没变不是吗。”
“圣上,不一样。”
“伯言,你放心,只要他还是我二哥,我就能骂醒他。就像年少时那样。”尚香道。
她了解她的二哥。
不料尚香收拾细软,刚出府门,便碰到一宦官。
她警惕地打量他,手上使了些力气,将他拉到一旁:“圣上派你来的?”
“你便是陆孙氏罢,”宦官扯出手,不屑地撇撇嘴,“杨竺在狱中都招了,圣上派我来责问陆逊,怎么,他畏罪潜逃了?还不速速叫他出来受训?”
尚香把宦官的话咀嚼片刻,笑道:“公公好生糊涂啊!”
那宦官不明所以。
尚香继续道:“妾身的夫君,再怎么说,也是当朝丞相,吴郡陆氏的家主。而妾身,是圣上看着长大的,圣上的亲……侄女。陆大人本就是被冤枉的,圣上圣明,这冤屈迟早被洗刷掉。到时候,只怕为难的是公公你啊……况且,夫君近来身体不适,医官说过不能动怒,否则恐有性命之忧。若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后圣上追究起来……”
“这……”那宦官果然面带犹豫之色。
尚香见状,又给宦官手中塞了一物:“圣上若真是想要处置陆丞相,何不直接下狱,而是让你不远万里前来责备他呢?公公往来辛苦,责备话语,陆逊已全然受过。公公回京复命便是。若圣上真追究起来,只管推说是我阻拦。”
宦官掂了掂手中金簪,道:“若圣上追究起来,我便言你陆孙氏阻拦之过。”
看着宦官走得没影了,尚香才长出一口气,往建业而去。
却说宦官也要折返,半途中,却碰到杨竺的朋党。
那人也身居要职,知晓孙权遣使责备陆逊之事,听宦官说了前因后果,便故作语重心长。
“陆孙氏和陆逊息息相关,圣上厌弃陆逊,陆孙氏自然也被牵连,你为此被圣上责骂,实属不该。况且,陆逊心怀不轨已是板上钉钉。圣上说不定就是想找个机会除掉功高盖主的陆逊,只是不好下手,才派你前去。说到底,你是执行圣上的命令,若他陆逊真死了,不正好没了后顾之忧?也赖不到你头上去!”
宦官听闻此言,只觉得茅塞顿开,当即又掉头朝陆府而去。
尚香和伯言并不知道,在狱中,陆胤始终不愿抖出太子孙和,只说是杨竺告诉他的。
杨竺经不住严刑拷问,屈打成招,认下是自己传递的消息。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杨竺是陆逊的耳目,陆胤在其中传话。
早就暗恨陆逊的杨竺,还顺水推舟地“招供”出陆逊二十条“罪名”:陆逊掺和党争,党同伐异,并行耳目窥嵛之事,乃至插手太子废立,有齐桓之心。这些年来,非为公事,而是借公事,结党牟利,专断、敛财,以壮陆氏之私。他的部伍里窝藏了不少逃犯。他凭借陆氏的威望,笃定朝臣不敢擒拿这些犯人。这些人都仰仗着陆逊的威名,鱼肉百姓,强占田地,最后有损的还是圣上的声名。前有孙陆两家前仇,他对圣上心怀怨怼,尸位素餐;后又暗恨郡主联姻之事,攀龙附凤,伺机报复。谋略实非陆逊所出。他仗着和圣上的姻亲关系,谎报战功,欺世盗名,蒙混圣听,实为国贼。
孙权一开始就觉得是杨竺泄露的,到杨竺认罪,以为果然是他,便处死了杨竺。
事已至此,虽还有疑点,却只有唯一合理的解释,不得不信。
在孙权眼中,一切都已形成闭环。
陆逊,虽为丞相,实为国贼,有齐桓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