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落烟云
顾生嫣画的是竹子,惟妙惟肖。墨色时重时淡,恰到好处,一双鸟儿站立在竹枝上,相互依偎,画面清新灵动。
陆议道:“阿嫣画得很好。”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笑道:“伯言哥哥,你知道我画竹子时在想什么吗?”
见陆议不开口,顾生嫣道:“伯言哥哥,我父亲很欣赏你,自小,我便听着你的故事长大。无论是你支撑陆氏纲纪门户,还是后面你赈济海昌、征讨山越的事迹,我都耳熟能详。在我心中,你便是那墨竹,君子气节,谦谦有礼。”
顾生嫣垂眸,脸颊飘上两抹红云:“顾陆两家有联姻的传统,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陆议微微叹息道,“阿嫣,我不想误了你。”
“怎么能叫‘误’呢?”顾生嫣急道。
“议早已心有所属。”陆议道。
顾生嫣咬着嘴唇,道:“我知道。可是她即将嫁作他人妇,不是吗?”
陆议面色微冷:“族老告诉了你多少?”
“不只是族老,子璋表兄也告诉我许多,包括那封侯府来信……顾陆两家都这样极力撮合我们,”顾生嫣抬眸看他,“伯言哥哥,你就这么讨厌阿嫣,不惜与两家为敌吗?”
陆议忽然问:“你方才说,什么侯府来信?”
顾生嫣道:“就是去年冬月,你出征山越时,那封侯府来信啊。子璋表兄与我描述,我就知道这封信不同寻常。”
见陆议神色有异,顾生嫣细细道来:“我常观父亲处理公务。子璋表兄未曾入仕,不知公文都有专门的蜡封,那封信件必是私人来信。而对于你的称呼‘海昌县令屯田都尉陆议伯言’,也不符合衙门惯例。如此,身居侯府,并未入仕,能调动驿站资源,写信之人,也就只可能是她了……由此观之,她也有意于你吧。”
“我并未收到什么信件。”陆议道。
顾生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子璋表兄同我说过,他将信件放在公文中……”
话音方落,陆议已飞奔出去,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顾生嫣站在原地。
*
府吏站在一旁,愣愣看着陆屯田从木柜里翻找封存的资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被百姓美誉为“陆神君”,那个面对凶恶的贼寇都面色淡然的主君,如此仓促失态。
待陆议在公文夹层中翻找到信封一角,动作放缓,拿出信件,“海昌县令屯田都尉陆议伯言亲启”几个端正的墨字映入眼帘。他颤抖着手取出黄帛,那份尘封的心思也展露在他眼前。
“与伯言书。冬月廿三,尚香白。
“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岁月易得,德音不忘。昔年灾祸,多罹其难。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与君同游,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守。《诗》云:‘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君若有意,一月为期。赐复为盼。必不负相思意。尚香白。”
正文的墨字一笔一划板正,陆议可以想象到她在灯前伏案执笔,落笔审慎而诚挚。
这封信的内容,直接坦诚她的心意,不加丝毫掩饰,可谓大胆骇俗。可是,出自她之手,又显得真情流露,理所当然。
陆议不觉露出笑容,紧紧攥着黄帛的一角,激动起身来回踱步,如释重负。原来,尚香心中是有他的,那些共同的记忆不止在他脑海中熠熠生辉。
可是随后,他僵住了。呼吸慢慢变得沉重。
一月为期,这么说,他在不知觉中错过时间。而那之后,尚香和刘备定亲。他忽然明白,再次相见时,尚香的冷漠和决绝。
从一开始的拒绝见面,到退还“贺礼”,再到……
“陆伯言,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香炉里的沉香静静燃着,她的声音过分单调,“我从未后悔过爱慕他,只希望,从此以后,他能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携手一生。”
之前草蛇灰线的一切豁然贯通。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那一盒碎玉,并非他想的,是她爱慕刘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是说,她喜欢他的心情,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此两宽。
陆议皱起眉头,胸口隐隐作痛。
他太了解她了。
她的倔强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再回头。
陆议忽然感到肩膀沉重,竟然再拿不起那一纸信笺,他双手耷拉在身侧,有些出汗。第一次感到绝望。
亢龙有悔……亢龙有悔。
“主君。”陆申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开口唤到。
“陆申。我想再去一趟吴侯府上。再去一次……”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主君,这又是何苦呢?你先前便说过,吴蜀联姻之事,势在必行,不是吗?”陆申劝到,“况且郡主的态度,你也知道,不如放眼当下。”
陆议来回踱步,忽然开口问:“连你也希望我与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