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春分后十五日,清明。
空气中氤氲了些潮湿气,乌云蔽日,覆盖了整座草木萧疏的山。
万般空旷下,一女子提着一篮子物什径直走向一座孤零零的坟。
闻昭先是将贡品一一摆好,又从篮中掏出一沓纸钱,放在坟前的火盆里,火折子擦出光,霎时冒出一团摇曳的火苗。
那团火跳跃在她黯淡的眼眸中,清晰可见。末了,她俯身引火,烟雾弥漫。
朦胧天光下,闻昭浓睫轻颤,微微阖眼,霎时间,泪如雨下。
风乍起,盆中火星四溅,地上斑斑雨迹越来越密集。
闻昭跪坐在地,月白裙裾被雨水打湿,沾上了透湿的泥点。
头顶忽然覆下一片阴影,圈起这方圆之地。雨声渐远,唯有风还在耳边呼啸。
执伞女子长身立在闻昭身后,轻声道:“姑娘来的怎这般早?”
闻声,她这才回过头来,仰首和女子四目相接。
闻昭今日梳着极素的簪发,额边碎发被打湿,贴紧了瘦削的脸颊。因是清明,她不施粉黛,五官素净雅致,唇色却淡的好似要和肌肤融为一体。
她眼角还挟着未流尽的泪,眸中雾气蒙蒙,颇一副惹人怜的柔弱儿姿态。
铛梨心里心酸的紧,忙不迭的伸手要将她扶起来。
“天这么冷,姑娘衣裳却这样单薄。夫人还看着,姑娘莫要糟践自己了。”
闻昭借力起身,宽袖中探出一截葱白手指,一寸一寸抚过那石碑上刻着的字迹。
——恩师梁芹之墓。
她的身子裹在风中,袖口已被打湿,也未曾收回手。
“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她口中碎语喃喃,“既显,师父何不回来看看阿昭?”
听得这似碎在风中的话语,铛梨也终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夫人三月前病逝,我日日祈求与夫人能在梦中相见,怎知夫人这般心狠,不仅烧了往日的信件手书,不给咱们留些念想,连梦中也不愿回来了……”
她胡乱擦着眼泪,继续道:“夫人生前素来不爱惜自己,有了病色也不细说,整日东西南北的跑着建那重重屋舍,凡有功劳就被些工匠男子阴阳怪气的骂,也不知图些什么……二十多年如是,竟教得姑娘也这般……”
“阿梨莫要再说了。”
闻昭正色打断她,视线从石碑辗转至伞外的雨幕中,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大山,“师父至真至善,其中大义,你我二人不该置喙。”
其中大义,闻昭应当是明白的。
自记事起,她便跟在亦师亦母的梁芹左右。
梁芹告诉她,逃脱家人束缚之后,她便是一个人。而今有阿昭作伴,就像有了家一样。
孩童时期,梁芹捡了许多木头,给她做了各式各样的玩物,后来问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学。
闻昭自是愿意的,她迫切的想知道,那除木头外没有第二种材料的精巧玩物,是怎样做出来的。
她跟着师父游历山河,在各地建造屋舍,金工巧思,无人不称奇。
某处废弃楼阁,九岁的铛梨衣衫残败,窝在墙角一抽一抽的哭。
梁芹心软,将铛梨介绍给了家中当婢子,给了她落脚的一席之地。
行至边境小城锦江,梁芹见此地屋舍破败,便开了营造阁,誓要大庇天下百姓。
然城中工匠多世俗,第一次见女子匠人,便处处施压于梁芹。
梁芹用手艺证明实力,吸引了不少顾客,却因触碰到了对家利益,被想方设法的埋没陷害。
还未见得云开,梁芹操劳二十余年,早就累坏了身子,一夜高烧不退,转眼间撒手人寰。
听闻梁芹病逝,她家里的人立刻将铛梨赶了出去,铛梨无奈只能找闻昭相依为命。
万般苦命人。
每每想到此处,闻昭直要叹气。
可她终究待在师父身边十二年,师父未尽的心愿,她全都知晓,也必会继承师父衣钵,走上师父那条路,更要走在师父前面,走到柳暗花明时。
如那远山景一般。
怅思许久,闻昭蓦然回了神,抬手拭见脸颊上冷冽湿润的触感,直到手背上又印下一颗炽热的泪珠,才发觉自己仍然泪流不止。
“闻昭姑娘!闻昭姑娘!”
一道如闪电般的声音破开这厚重雨幕,贯入二人耳中。
闻昭接过铛梨递来的手帕,背过身去,仔仔细细清理着脸上脏乱的痕迹。
来人是梁芹所开营造阁里的店小二,也是她半路上救的少年。梁芹去世后,他感念其恩情,并未辞去,而是认了闻昭做新主,忠心耿耿伺候着。
熟人都唤他阿庆,也是梁芹亲自赐名。
阿庆一路跑来,整个人都像沐浴过后般,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他也不顾泥坑水洼,就着湿透的鞋袜一脚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