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孽海情天(5)
皇帝不吱声,只朝柴泊摆摆手。
太子煞费苦心,那就将错就错,练练他的胆识和悟性也好。
纪悦妃还在为皇帝按摩,偶尔抬头透过纱帘看看车外。这时辰仿佛尤其漫长,銮舆四周旗藩“叮铃”声与车轮咕噜咕噜声交错贯耳,黄昏慢慢拢上,山峰上团团雾气升起,暮光冉冉,犹如仙境。
皇帝忽然睁开眼睛,“悦妃!”
“臣妾在。”纪悦妃抬眸,看到皇帝的眼珠。
“悦妃,你进宫数年多年未曾归乡,可还常常想起灵州?”
这话问得寻常,却使纪悦妃从久远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当年新立太子前,皇帝就问过她同样一句话,她当时以为皇帝是真的关心她的心情,其实话后的意思何止那一点儿,今日旧话重提,话后的意思那更不寻常了。
现在她早已心如死灰,只要陈鉴将来得以安全度过余生,她就什么也不牵挂了。只听她淡淡道:“臣妾在陛下身边二十余年,尽享荣华富贵,尽得皇恩宠爱,然而,岭外音书断,经冬复立春。确实还有很多思乡之情。”
没想到她的回答也将那年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皇帝却还平和,他在努力克服潜藏在心脑里的病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立春。”他重复着,“悦妃可还记得‘为嫌客闷转还乡,到得还乡梦转长’这句话?”
“记得。臣妾当日回答陛下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皇帝“哼”了一声:“朕还说了,梦里还有三分色、又嫌故乡缺红裳。悦妃现在又是如何想的?”
但听纪悦妃回答道:“生本无约,死亦何惧。”
皇帝愣住了。这便是悦妃纪氏与其他妃嫔不同的地方,他喜爱这种感觉,有时又嫌太刚烈,但最终总对她那或淡或浓的感觉欲罢不能。他知道这是陈兆霖在用剑刃割破自己咽喉前对他说的一句话,现在她用这句来回他,也承认了当初他们在死别前确实见过一面。她用意几何,他不想深究,也没有必要深究。岁月带走很多欢乐和痛苦,岁月也催老了年岁和人心,他已经病入膏肓,撑着不倒,是时局强迫所致。
他们的话说到这份上也尽够了。皇帝似乎要保存不多的体力和心力,只喃喃道:“太子让几位侧妃随伺御前,也够放心的。”
纪悦妃为皇帝按摩的手指微颤。
“悦妃。”皇帝直直看住她,“你说是不是?”
“太子不懂陛下的心思,才如此小心翼翼。”纪悦妃佯作糊涂。
皇帝笑道:“你说,朕要不要告诉他呢?”
“此事全在陛下,臣妾不妄言。”纪悦妃说完,又刻意补充一句,“陛下要锻炼太子的胆识和悟性,这个机会也不错。”
皇帝越发笑得收不住,“你可听说过杨修如何死的?”
“臣妾只知道杨修太懂曹操的心思,曹操害怕了,就杀了他。”
望着纪悦妃平静如水的脸颊,皇帝也平静地道:“此其一,其二,与他参与魏太子废立也有关。”
“陛下是在说臣妾吗?臣妾现在已经力不从心,陛下亦对臣妾有了戒心。陛下随便找个理由都可以杀了臣妾,臣妾现在立即死了也无人会惋惜。”
纪悦妃说到这里,稳住手力为皇帝继续按摩,仿佛刚才说的与她无关。
皇帝也不恼,好像刚才谈的说的全是寻常话,只听他转移话题,还是语出惊人,“朕听说,太子对已废的太子妃别有深情。那废妃章氏,还在绝响观修行?”
纪悦妃虽被皇帝的问话怔住,却很快答道:“是,还在那里。”
皇帝忽然唤道,“柴泊。”
柴泊赶紧将脸伸到车窗外。
“此地离绝响观有多远?”
柴泊愣了一下答道:“钟毓桥南边便是鄣南山,估计到鄣南山有十多里,再上山到绝响观约有五十里。”
“太子身边有没有人去过绝响观?”
柴泊没有迟疑地回道:“没有发现。东宫内署总共随驾四十五人,太子身边的百十位侍卫大部门也编入御林军,听从杨将军指挥,只有十多位和东宫内侍总管忠玉近伺。奴婢看过了,他们并无一人脱离队伍。”
“传朕的旨意,太子及太子身边人全部编入车队后面。”
此话一出,纪悦妃嘴边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柴泊却倍感意外。
又过了一刻时,栾庆策马来禀奏:“陛下,刚才有巡视后方的禁军说,在鄣北山近郊,又有数百名百姓举家迁徙。”
“什么?数百名百姓?”皇帝不悦,亲自掀开车帷,“可知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说话间,车马的行速有所迟缓。
“有兵士问了,他们说也从京城来,准备跟随陛下一起到越州。”
皇帝沉静问:“为何这样多的百姓?难道京里真发生了事?沿途可曾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