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树之思(4)
章青均觉得兹事体大,也不敢多问,只看着父亲沿着书房四壁背手踱起方步,绯紫轻薄襕衫齐到脚腕,隐隐可见盖在白纱中单下的那双乌皮履款款移动。
章令潜大约踱了几圈,才停下沉声道:“陛下怎看不出贵妃的心思,为何不阻止?只能说明陛下在纵容。唉!陛下仍不能忘记十年前。此时你我父子要保持中立,静观其变。只不到最后也不知谁是赢家,结果未必能如贵妃所愿,也未必如陛下所愿,更不会如其他几位皇子所愿,却似这十年如了臣子所愿……”他眼神里显出一丝惋惜,“论起陛下几位皇子,为父最看重的是穆王询——可惜陛下不喜欢他。”
章青均此前也听人说过,不得陛下宠爱的穆王询如何如何,早就想见一见穆王,只是深居简出的穆王总是刻意与朝臣保持距离,见到了也是人前少语,举止独断,连著作局的官员都摸不清他的脾性。直到那日在宣益公主婚宴上见到,觉得穆王确可用温寡如冰来形容最恰当。大概不受宠,他只能藏巧显拙,低调行事。上次宫廷派人来取章青砚的生辰八字,父亲就有一念间曾要将章青砚嫁给他,但想到穆王询在诸皇子中的地位,他身后唯一支持者李氏数十年来空有名望无实权,未来当太子的机会几无可能,父亲就很少在他跟前提到穆王。
而另外一位皇子楚王鉴颇受朝野争议,十年前皇帝引发的那场国本之争因朝臣的反对不了了之,但留下了很多隐患,如太子理对楚王鉴的敌视,直到后来楚王鉴传出一些放荡不羁的声名后,太子理才对楚王鉴逐渐放松警惕。随着时间的流逝,近些年来皇帝只由着陈鉴风花雪月,也赋予楚王鉴一些处理政务的权力。楚王鉴对外宣称这些政务实际上有主管大臣处理,他不过担着虚名借此外出游山玩水罢了。但外界对此不这样看,前年前楚王鉴下南域巡秋收,现又管理含乐宫采办,了解过去的人,不由对皇帝的举动开始胡乱猜想。但是,纪悦妃还在极力反对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也似乎是楚王鉴根本不愿做太子……
章令潜继续严肃地劝导章青均:“在后宫有援助非常重要。如今最得宠的皇子是楚王,只不过楚王的喜好和行为掩盖了他最得宠的事实。殷氏留下的恶迹骂名朝野并未忘记,陛下当初杀了多少殷氏族人,从殷贡妃和前太子兆隆手中夺取皇位,现在陛下宠信殷贵妃就忘了过去么?为父不以为然,总觉得陛下另有打算。圣心难测,很多事不到最后不知分晓。我们章家要切记千万不可和太子、殷贵妃两党中的人往来过密。”
章青均这才肯定皇帝迟迟不颁旨将妹妹赐婚忠王,真如妹妹所言是父亲根本不愿这件事发生。难怪回京路上听到一些闲话,说什么章相得罪了东宫,如今连未禧宫也得罪了。他还在想为何如此糟糕,父亲不会这样不小心,其实这一切都是父亲一手安排的。上次父亲还来信说,后悔在御前说起春闱考生公投一事,想来父亲开始是后悔的,后来审时度势也就无所谓。有时遇事想八面玲珑做起来并也不难,但若不想八面玲珑就更不难了,故意留下一个把柄让人非议,也不见得是坏事——父亲就用这方式撇清与东宫的关系,但也未与东宫作对的未禧宫有什么牵扯,恰恰可以在两者剑拔弩张之时各不靠拢,保持中立,他们也就不会多么记恨了。想到这里,章青均不得不佩服父亲的手段。
想到此,章青均不由会心一笑,嘴上却道:“儿子明白。但外界都说贵妃和忠王是陛下心坎上的人,宣益公主大婚陛下的恩赐前所未有,多少人说贵妃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何等重要。父亲得罪未禧宫,恐还担着风险呢。”
“若是今年未禧宫平安无事,为父会另有打算。你切不要自作主张,轻举妄动。穆王和楚王如今不在这些纷争里,你有机会就和两位皇子多走动走动。谨记时刻做到不偏不倚,方能立足长远。”
听到父亲又提到穆王和楚王,章青均似有所悟,便道:“儿子铭记父亲的教诲!”
果然如章令潜所欲言,御史台协同吏部彻查了三天,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蔡江未受到责罚,皇帝也不了了之,解释这是讹传,只鞫谳惩戒了押运粮饷的几位军官。但同时对太子的成见又增了一层。且尚书令崔沪水与御使大夫郭东定对此三缄其口,不愿评说太多,更无人再去追问了。
至此,章氏父子二人对时局又有了几成把握,凡政务和宫中内务与东宫、未禧宫完全处于不相往来的状态,除了章青均劝说妹妹到几位公主府上走动走动,章家连与皇室宗亲也少来往了。
只说五月初三日的午后,在章青均的劝说下,在章府闭门闲居几日的章青砚接受宣益公主的邀请,驱车到公主府小聚。
马车又经过吉巷。吉巷从前是皇家运输食材的专用通道,为了便于控制路况,特意建造成两面高墙的狭长型。现在江洋渠的附近码头成为食材转运的固定所,吉巷就慢慢成为官宦人家出入皇城的一个便捷通道,没有货运时普通百姓也可以往来行走。后来砸开墙头僻出几道门,两边建有一些房屋,作为货材转运使做临时住所。为了保持这里的洁净,白天吉巷里会有买卖,如脂粉、饰品、玩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