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
得上哪个更好呢?
江瞳带着赵景之,轻车熟路地拐进小巷的一家苍蝇馆子,叫两碗红油抄手来吃。
这家店店面极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进深却不短。一侧靠墙放了桌椅,过道便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行,或者两个人吸腹侧身而过。晚霞从拥挤的门口斜斜照进来,垫着纸片的桌腿、食客随意摆放的小腿,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
赵景之小心地伸出指尖,非常、非常缓慢地靠近黑木的桌子。他好奇地问:“这家店是什么百年传承老字号吗?我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这般色彩纯净而有光泽的黑木,听说是很久以前从一个叫做非洲的地方舶来,非常名贵。”
江瞳陶然地望着天边晚霞,紫色、玫红、深红、脏橘、明黄,层层渲染、泼墨鎏金,如此深沉却又如此明媚。听到耳旁传来的询问,她慢吞吞地低下头:“什么?哦,不是……”
赵景之已经从接触到桌面的一平方毫米皮肤到全身,一寸寸僵住了。
江瞳还是好心提醒:“是油垢啊。没事,进了副本可不能这么不小心了。”
当赵景之把指尖从桌面拔下来,发出“啵”一声的时候,他已经相当想死了。当他的耳旁环绕着苍蝇的嗡嗡声,不得不以幼儿园小班学生的姿态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翘起食指并保持十分钟的时候,开始在嘴里默念“死亡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当肩膀上搭着汗巾、眼眶上有一道竖疤的服务员把两个瓷碗“咚”一声放在桌面的时候,他不得不痛苦地把自己的目光从碗沿搭着的油腻手指以及乌黑的指甲缝上挪开,转而研究证实哥德巴赫猜想的可行性。
“为什么是这里?”赵景之的声音变得不像是他自己,这微弱的质问像是从牙缝、从喉管、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
夕阳透过树影照亮江瞳未被鸭舌帽遮住的下半张脸,描摹出恰如丹霞的唇色。她本来高高兴兴地吃着抄手,闻言抬起头惊讶地看他一眼:“我特意把晚饭留到这家店呢,他家开了快十年了。很好吃啊,不尝尝吗?”
赵景之确信自己从面前腾起蒸汽的碗里只闻到了浓浓的味精味。他怀疑地看了看邻桌,一老一少也正低头进食。他们的鼻子嗅觉中枢竟然具有这样的适应性吗?赵景之像是一颗被浓烟熏过的白菜,无精打采地说:“不用了,我不饿。”
“好吧,怎么感觉今天的抄手不是很鲜?”
“……总不能是味精加少了。”
“对哦。”
“别告诉我你还在往碗里放味精。”
“然而是的。”
“如果不溶解的话会不会变成干吃味精?”
“这个前提并不存在,厨师做出来的菜可以不限量地添加调味料。”
赵景之心如死灰地看着江瞳津津有味地吃着她自己的抄手,感觉工业调味料的气味正在逐渐没过自己的口鼻和头顶。他看着江瞳咬开最后一个抄手,吃掉外面的皮,站起来宣布:“那么,我们现在出发去‘市集’吧!”
结完账——当然是赵景之付款——江瞳对着肌肉夸张的服务员点点头,向着店面的更深处走去。一路磕磕绊绊地走过狭窄的过道,在跨过某一步时,江瞳的身影忽的消失了。赵景之忙停住脚步,才发现面前就是光暗交界处了。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间,碗筷碰撞声、咀嚼声、交谈声成为平凡日常的配音。而在那光线所不能及之处,是叵测的、胶质的黑暗。没有光线、没有声响。吃饭的时候赵景之是面向店内的,半个多小时的无所事事,他为什么没有发现深处的异样?
江瞳从黑暗中探出头,脖子以下仍不可见,营造出一种漂浮头颅的惊悚感来。她问:“为什么不跟上?”
“没什么,”赵景之犹豫了一下:“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会怎么样?”
“会打烊。”
江瞳的面庞一晃,又隐在黑暗中了。
赵景之赶忙跟上。
江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稳定、清晰:“苍蝇馆子是蓉城‘市集’的一个入口。‘市集’,最开始是玩家用来交易副本所得道具和情报的区域,在一部分城市——比如蓉城——是由空间系道具开辟的,后来由于玩家和民众长期存在的信息差,以及迫于心理压力,有些玩家也会迁入‘市集’生活。用来构造蓉城‘市集’的道具被证实是绝对安全的,从这条过道开始,无论你看到、听到或者想到什么,没有东西会伤害你。”
耳边渐渐多了嘈杂的声音。“梆梆梆”是剁骨声、“嘶嘶嘶”是油花落在锅里、还有“啪嗒啪嗒”的沉重脚步,老鼠“吱”的惨叫以及几不可闻的、无处不在的鼻息。赵景之闻到鲜血的腥气、腐臭的气味、葱花的香气和呛人的油烟。他踉跄地扶着左边积满油垢的桌椅行走,因着右边时不时有人与他擦肩。随着或轻柔或冰冷的触感传来的,是阴森的美味,或者是浓郁得吓人的香水味。他没有问撞到他的人是谁,因着狭窄的过道本来也不容许两人并肩而行,也因着他们是如此安静而沉默的旅伴。
他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