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子歪歪斜斜地挂在椅子上,几缕青丝有些凌乱地洒落在胸前的衣襟处。他的头微微仰着,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清癯的面庞,映出了醉后因酒气生起的淡淡红光。他依然半睁未睁着眼睛,却能清楚地瞧见徒弟们乍然的神色,陈玄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变化相当精彩。他笑意更深,在最小的弟子冯默风看来这笑竟是比刀锋更冷。而当他有些忐忑地看向梅超风时,她却并不似预想中的那般窘迫。她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有些怔然地瞧着他,她的眼眸在月光下好似一汪深潭。
他有些恼怒,便开了口问道:“超风,为何这般看我?”
这句话好似一盆冷水浇下,陈玄风如梦初醒般摇了摇梅超风的手,梅超风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师父喝醉了,超风以为师父睡着了。”
黄药师突然朗声大笑道:“喝醉?你什么时候见师父喝醉过?超风啊,酒不醉人人自醉,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夜逢此良宵,更有佳人在侧,是再好不过的了。来,都给我喝!”他大掌一挥,十几坛酒不知从哪里飞出来落到众人面前,众人面面相觑,但瞧见黄药师的脸色,也不敢不饮。桃花岛平时是不准饮酒的,众人几盏陈酿下肚,登时酩酊大醉,也不知师父这是把多少年的宝贝拿出来让他们给挥霍干净了。
冯衡端着汤出来时只见师徒几人烂醉如泥,也是吃了一惊,连忙把醒酒汤放下。黄药师挥了挥手,说道:“阿衡,辛苦你了,喝完汤大家都散了吧,时候不早了,别耽误第二天练功。阿衡,你也早些歇息。”说罢站起身来,往树林那边去了。冯衡本想追去,却不懂奇门术数,只觉夫君自有醒酒之法,便不再多问。倒是他的这几个徒弟,喝完汤后还软趴趴地坐着,一时半会难以醒转。她便收拾残宴后自行休息去了。
梅超风相对其他几人饮得最少,喝下醒酒汤后醒得最快,却也仍是头重脚轻,神思飘忽,她推了推陈玄风,而他已经鼾声如雷地伏于桌案上,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了。她摇摇头,离开了宴席,漫无目的地在桃林边走着,想借晚间的秋风吹散这一身酒意。少女蓬松的乌发在微凉的晚风中如云般地飘舞着,她桃红的面颊在月色下更显俏丽,令人见之不免心旌神摇。
梅超风抬头望去,却见月下树梢轻轻立着一人,那人萧疏轩举,青衫磊落,仿如谪仙。这样的人,她曾经日复一日地陪伴在身侧,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从她身侧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了天上那轮迢遥的明月。自她与陈玄风东窗事发,师父再也没理过她二人,也不传授武功,她本以为师父盛怒之下会将她二人如曲灵风一般逐出桃花岛,但两年前师父只是自行离去了,直到今年才回来,身侧却多了一位新婚的佳人。她本以为师父气消了,但他还是冷冷地将她撇在一旁不管不顾。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桃花岛上的一抹幽魂,无处可来,无处可去,除了陈师兄外再也无人过问。早知变得如今局面,她便不该犯下情错,她只冀望如从前那般服侍在师父身侧直至终老。
中秋月圆夜,桃花岛却永远地少去了一人,她心中深感怅然。要不是她的错,灵风师兄又怎会被打断双腿逐出师门?他待她那样好,师父待她更好,为什么要因一时的情念断送一生的前途呢?梅超风头上隐隐作痛,也不知是酒后的疼痛还是心中百转的憾悔,一时之间要击垮她全部的精神防线。今夜她终于听到师父对她说话了,他没有痛斥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像从前那样不疾不徐地说着话,她却听得很难过。她想起师父从前常念的那阙欧阳修的词,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语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师父,师父……原来她不自觉间将心中所想轻轻念了出来,垂眼之间,已有清泪滴落在满地的桂花上。
秋夜的凉风忽而大作,吹得片林摇曳沙沙作响,树影摇曳间恍惚有青影飘动,梅超风双眼朦胧,并未瞧得真切。她往树梢望去,只有被阴云遮蔽大半的秋月疏落地映在树叶之后,她心中惘然,垂了头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不想返回宴席,也不想返回自己的居所,她觉得心烦意乱。
她原本只是沿着树林边缘慢慢地走着,但携着一身醉意,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入了林中,要知道桃花岛上的树林都是岛主黄药师按照奇门五行之术精心布置而来,若不通晓其中关窍,只会永远被困在这繁花似锦的漩涡中。因此桃花岛外人难进,内人难出,即便是门中弟子也不敢贸然闯入平日练功地以外的地方。黄药师武学已成宗师,但其智计同为一绝,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及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门中弟子虽跟随师父学习武功多年,对奇门术数也粗有知晓,却终究是管中窥豹,难得要领。待到梅超风猛然惊觉之时,她早已不得脱身了。但她并不急躁,现在远离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和景,心中倒落了个清净。环顾四周,群林环绕,偶有桂花随风飘落,她自嘲一笑,心想这花林迷影倒是和自己相衬得很,她不过是这桃花岛上黯然的一抹幽魂罢了。
只是从今往后,该何去何从呢?永远被困在这里吗?遂就了那落花飘零的命运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