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我
扫墓是做给活人看的,这是杨教授之前的观念。许卿合每一年都回老家扫墓。忌日扫,清明扫,除夕第二天还扫。
每年扫墓都是那几句俗话,爸爸我来看你了,你在那边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你就托梦告诉我,这些钱够你胡吃海塞了。
今年也没有任何区别。
丰城的空气质量比公港好得多,丰城依山傍水,是离公港很远的,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城。
扫墓这事还有仪式感,插几炷香,纸钱垫在膝盖下,跪着拜一拜,嘴里说问候的话。许卿合拜了一回合,抬头一瞥墓碑上旧灰的遗照,旁边提了一行字:
许宗山的爱女。
大姐,许伊惠。幺妹,许卿合。
她陡然鼻子一酸,明明一路上心情平淡,宛如死水中掀不起的水花,被不知道从哪来的石头砸中,泛起了微弱的涟漪。
人是不是都容易被犄角旮旯的东西戳中。许宗山去世的那一天,是她一生中最平静的一天。电视剧里的主角死了至亲之人,背景音乐多角度渲染表情,紧接趴在病床前悲怆地哭。
许卿合就是在那天,明白了人生没有背景音乐。她先是听医生阐述病危,签字,后来跟姐姐商量许宗山的哀悼会,姐妹俩分工明确,来不及悲伤,安排火葬场,选择墓地,通知父老乡亲在群里发讣告。
放下手中的工作,一步步安排葬礼,这样繁琐的过程,除了累还是累。
办葬礼也并不如意,七大姑八大姨拉姐妹俩彻夜长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坚强,之后开始数落吵着离婚,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母亲。
她们的眼泪是真的,哀伤怜悯的眼神也是真的。而许卿合全程只有一个问题: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喊她用什么称呼?
许卿合呆滞地烧完了最后一张纸钱,火苗攀爬得很快,迅速燃烧手边。她松手,纸钱烧成灰烬,扫墓也结束了。
这一年好几度,难能可贵的平静时刻,也结束了。
薄晨的暖阳乍破了云层,浅金色的光爬上许卿合的头顶。
有股暖意蔓延,她眯眯眼,用手挡眼睛看向远方。
许伊惠禅了禅灰,“准备什么时候回公港?”
睡不到一天,又要走了。老实讲,她真的有点疲惫。
“不能玩两天么。”
许伊惠俨然是不行,她们肩并肩地离开墓地,“我倒是想,手下艺人麻烦着呢,一堆事要处理,这样,你想玩你就留在这,我先走了,正好,买点补品去看看爸的兄弟姐妹。”
“不是在养老院吗。”
许宗山有个弟弟,早年太浪,跟家里闹矛盾,至今未婚。许伊惠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年纪大了直接花钱送养老院了。
“前几天院长跟我说,他老是念叨年轻的事情,人老了容易多想,叫我们回去多陪陪他。”
许卿合应下了,走到车门前,她回头看一眼许宗山的墓碑。
心中默念,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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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城的老房子更老,楼梯房没电梯。偏偏许宗山买房子的时候选中“6”这个数字,完全不考虑谁的体力。
昨天花了老大精力搬行李,顾不及打扫房子,许卿合倒在沙发上睡了一宿,睁眼看见窗户上爬了一只壁虎,她顿时清醒了。
老房子有它独特的气味,其实就是家具沙发茶几放置几十年的木头味,旧床旧电视旧窗户等一切旧的东西,都会有过期的铁锈味。
这些味道组合在一起就是老房子。许卿合直起腰,还没缓和,就有电话打进来。
是柯森的。
他平常地关心两句:“怎么样了?”
许卿合嗯嗯地回应,扫一圈屋内的污垢,说:“还行。”
或许是语气比较冷,没有情绪波动,柯森多问了句:“没哭鼻子吧?”
这句话莫名好笑,她都多大人了,许卿合发现他还挺幽默。她拉长音调地说:“没有。”
“再过两个月我们学校有毕业生的艺术展,要不要来玩?”
提起学校,许卿合想到他是辅导员,想到他是辅导员,就不得不想起一个人,而那个人,要是没判断错,他也该毕业了。
她在这个问题下,问了其他的:“你不是教编导的么?”
柯森:“是,他们的作品也有展览,比别人要多一点步骤,比如有独立的橱柜,还有一些自己设计的周边。”
“这样啊,”许卿合握了握手机,她说,“行,到时候让我瞧瞧谁有我当年的风范。”
“当年港美哪有这条件,现在不一样了,不仅学生有课外实践,还能包车去公费旅游。什么新加坡,丹麦,伦敦,好福气啊。”
确实有福气。
她当年要是有这机会,高低把原创动画带飞海外。
还轮得到中外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