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医院内部的状况也比外边还要严峻,而且住院区也早就满员了,许多伤员只能暂时在过道边上躺着。你看到几个熟悉的同窗跟着老医师们四处问诊,显然他们接到号召后已经先一步来支援了。
学生们与实习的医护大部分都是头一回直面这样血淋淋的人体,他们承担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心理压力,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就连地板上都有血污拖拽的痕迹。有些神经纤细些的已经蹲角落里吐得脸色惨白,可即便如此也必须尽快调整好重回岗位。
你正忙着给一个手臂骨折的孩子敷药,瞧见他身上穿着福利院的蓝色褂子,便问其他人有没有去避难。怎料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是惹得人哭了起来,你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忙放轻了力道。
孩子抽抽噎噎地同你说了福利院的遭遇,他和一些受伤的小伙伴是被主任带来医院的,其他孩子不知去了哪里。
你听完心都快凉透了,福利院的孩子们最大不过十一二岁,剩下的半大孩子有些都还需要人抱着,这些小家伙如何在倾天炮火里存活下来。你想到二丫也刚送过去不久,正想问他有没有见到,那孩子忽然指着你身后的窗户,惊恐地尖叫出声。
“有东西掉下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同时响起,你没有回过头,身体已经快脑子一步,背对着窗户弓起身体把孩子护住。
顷刻之间,那个黑影飞速砸下,爆炸的冲击气浪裹挟着尘土铺天盖地朝医院的方向涌来。忽得一个身影比气浪先一步到达以同样的姿势把你护进怀里,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你的耳朵,四周的声音顿时变得模糊。
轰——
医院外墙的玻璃窗被震碎了好几个,尖锐的碎片哗啦啦地往下落,混乱中有人四处奔走给所有玻璃窗糊纸,有人怒骂那群狗日的连医院都不放过,而更多的是被玻璃划伤的痛呼。
隐约间你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迟滞的惶恐如潮水般涌来,你分不清这阵颤抖是自己的还是怀里孩子的。茫然地抬头发现替自己挡玻璃碴的人正是陆沉,他见你安然无然才松了口气,可背部传递过来的阵阵刺痛还是让他不禁微蹙眉头。
你迅速扯过角巾给面前的孩子固定好夹板,让他腾出地来,二话不说就把陆沉摁到椅子上解了他的衬衫扣子,衣服掀起抖落了一把玻璃碎片,万幸的是他的背上都是被渣子划伤的小口,没有碎片扎进皮肤里。
你只觉眼睛一阵酸涩,仿佛痛感也顺着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咬紧下唇忍住泪意,用酒精清洗过双手,拿镊子夹取一些浸润碘酊的棉球去擦拭那些伤口,仔细检查是否玻璃残片,最后缠上薄薄一层麻布条不让伤口被衣料磨蹭到。
“疼吗?”你忍不住轻声问,你知道这是一句多余的话,但如果不说点什么,心中积聚的压抑快要让人发疯。
“不疼。”
这个回答在你的意料之中,陆沉转过身握住你的手,怜惜的视线落在发白起皱的皮肤上,那是被酒精和碘酊不断打湿又蒸发而留下的痕迹,虎口处也因为包扎而被粗糙的麻布条勒出深刻的磨痕。
他把你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安抚般缓缓顺着你的脊背,语气轻柔地在你的耳畔低语:“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不敢贪恋陆沉的怀抱,现在不是劫后余生的温存时刻,这里还有许多伤员等着救助,他们等不起这样的耽搁。
陆沉似是与你心有灵犀,他恰时松开了环抱你的手臂,不等你开口,他便把你推离身边。
“去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你也要注意安全。”
你叮嘱着,余光瞥到几人推着担架车飞快经过,一枚熟悉的发夹跌在地上,上边的红色刺痛了你的双眼。你顾不得其他,捡起发夹追了上去。
担架上的孩子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一根两指粗的木刺深深扎入了她的腹部,你边跑边喊着二丫的名字,直至他们进入手术区,你不得不止步在那临时隔出来的布帘前。
此时,你脑子一片空白,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拽着你的胳膊往旁边猛地一拉,给后面要进入手术区的人让出通道。
“你愣在这做什么!”
这声厉喝如当头一棒敲醒了你,你扭头见孙篱一脸怒容,他的目光仿佛在提醒着你什么才是医者的责任。你咬紧牙关挣开孙篱的手,不等他再作安排,重新投入到急救的工作中。
与此同时,陆沉安排人手寻了块空地挖出一个近两米的深坑用来处置亡者的遗体,现在已经没有条件妥善安置这些可怜人,天地为盖,有一抔黄土已经比曝尸荒野好太多了。
工人们按医生们的嘱咐,往坑里一筐接一筐地倒入白灰粉消毒防止这些尸体引发瘟疫,最后填土往坟包上挨个插了块无名木板当作墓碑。他们姓甚名谁,是谁的父母,谁的妻儿,有着怎样的身世,一概无人知晓。
那些幸存下来却又不幸的人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