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末端还嵌了一颗透亮的红宝石。如果它不点火的话,乍一看就像一个华丽非常的西洋摆件。
这柄枪是从那批水路货里挑出来的自留款,大英自燧发枪后又一革新的武器——击发枪。这种枪跟现下流行的燧发枪相比,子弹出膛的速度更快,哑火率降低至一成左右,防水性也大大提高,取消传统燧石点火改用击锤后,避免了燧石丢失的尴尬。
取人性命的玩意,现在越造越漂亮了,仿佛想用华丽的外表掩盖它真正的用途,跟他本人倒是像极。
陆沉这一双手沾了多少血债,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陆家以前是黑白通吃,胃口大得很,现在转白道从商到他接手的时候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正经商人,与另一边划清地界。
可这世道又不太平了,陆家的商业版图太过臃肿,树大招风又挪不动根,飞机大炮过境,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一个子儿都留不住。他得想法子砍掉一些粗枝大叶转移家产,又不能做的太明显,落得子卖爷田,不肖之徒的坏名声。
他在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可这副病恹恹的身体又开始抗议了,只觉喉咙一阵发痒,这次咳得太猛,一股腥甜自喉而上,淤积的血吐了出来反而觉得畅快了些许。
他把沾了血的帕子置入炭盆,倒一杯梨茶润了润嗓子,这还是那贴心的小姑娘备下的,自己才刚想起她,人就已经推门进来,又是添衣盖被的,简直满心满眼都盛着他一个人。
他们虽有夫妻之名,但没夫妻之实,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他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待他这般好。
“可有好些了?”
“嗯,没事。”
你接过陆沉递来的空茶杯,随手放到茶几上,瞥见了那放着柄□□的木盒,动作也顿了顿,下意识回头去瞧他。
陆沉也不回避,直直望向你,问:“怕吗?你救的人,说不定也在用这柄枪取人性命。”
你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夫为医之法,不得道说是非,议论人物,在大夫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患者,一种是健康的人。至于他到底是善人还是恶匪,是富商还是乞丐,这我们不管,也管不着。”
这话似是让陆沉提起了兴趣,他便问是谁教你的。
“孙思邈呀。”
得!声名远扬的药王,难怪此话如此含仁怀义。
陆沉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把从刘闲那儿买下的琴盒取了出来,看到你又惊又喜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是买对东西了。
“刚才见你一直看着这琴盒,我猜这许是你见过的,打开看看吧。”
琴盒已经被仔细擦拭过,抹掉灰尘露出了原本的木制纹路,你打开盒盖,有些眷恋地抚过琵琶的琴身,说:“这是我娘的琴。”
你的娘是苏杭一带的旦角,曾经凭着一副莺歌似的清亮嗓子唱出了名,后来爱上了为自己写戏文的男人,这人便是你爹,他倾尽家财为她赎了身,一把琴和一副旦角的行头就是她的随嫁之物。
但有情不能饮水饱,娘把那副行头卖了,才换了一些钱填补家用,而唯有这把琴,娘无论如何都不肯卖。你没有继承娘那天赐的好嗓子,又学不来旦角的身段,唯有把琵琶练起来,也算有一门能吃饭的技艺傍身。
你说完这段往事,问道陆沉买这琴花了多少钱,日后自己定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他。
陆沉本是好好听着你讲过去的故事,见你忽然跟自己谈起钱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你傻,还是耿直,与他拎这么清作什么?
“不如你弹一曲给我听听,就当作解解闷。”他把琴取出来放到你怀里。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你给琴弦上了劲儿调好音,五指在弦上轮了一圈,“那我给哥唱上一段秦淮景吧。”
话落,抬手拨出几个音,琴音如珠玉落盘般清脆,前奏一起似乎一下子就把人拉入那烟雨水乡中。这儿时的小曲是由娘传下来的,教的自然是当地的方言,江南一带独特的吴侬软语直唱到人心坎里去。
陆沉搭在床沿的手轻轻叩着板,一下一下像是在打着拍子,小姑娘是初春嫁进门的,春天的女儿为这寂寥的院落带来一室生机,但这抹娉婷春色既关不住也握不牢。
就如月光无法留于掌心,流云无法停在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