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识
“罪人常山,负隅顽抗,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能辞咎。唯愿大梁皇帝诞膺天命,四海鸿图,庶以保全武阳郡民,虽死犹幸。”
原来,他早已接受了所有人的投降,唯独不能接受自己的投降。
……
稚嫩的男童捧着降书,声音里染着哭腔,边哭边大声地念着这套什么也不懂的词。
这一天,他永远的失去了父亲。
裴照接过降书。
他摸了摸男孩的头,弯下腰冲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乐。”
常乐。
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那天嫂子刚生产完,常山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喜滋滋地奔到她面前。
他说:“皎儿,给我儿子取个名字。”
男人挠了挠后脑,赧然说自己是粗人,取不出什么好名字,怕将来遭儿子嫌弃,她有文化,一定能取个好名字。
男婴看到她就笑了。
闻皎伸出手指戳了戳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的脸蛋,也笑了。
“就叫他常乐吧。”
常乐,长乐。
她左右寻不见常乐母亲的身影,“常乐,你母亲呢?”
男童抬头看着闻皎,委屈地说:“爹爹杀了她。”
裴照一时无言,他收起降书,余光瞥到闻皎。
她木着脸,怔愣了许久。
很久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恨我?”
男孩摇了摇头,用敬仰的目光看着她说:“爹爹说,如果他死了,闻叔叔一定会帮我。”
闻皎的脸上露出笑意,眼底却泛着酸。
她摸了摸常乐的额发,“嗯。”
“大少爷总算回来了!家中盼你许久了。”
喧闹声把她拥住,迎面跑来的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气,兵士纷纷拔刀,吓得当先一人赶忙后退了几步,堆着笑喊她的名字。
“皎儿——皎儿!是我,二叔——”
中年男子堆着褶子,不停地冲她挥手,“那常山贼子将我们一家软禁了起来,若非他阻拦,我们早就出城为你接风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身前横着的刀锋,快步跑到闻皎面前,将她里里外外打量了遍,才笑着说:“还是长安城的风水养人,大少爷比圆润不少。”
她护着常乐的脑袋,挡住二叔伸过来的手。
“我累了。”
“呵,累了就家去,累了就家去,几位同僚也一道吧?还不知如何称呼?”
裴照淡淡开口:“闻大人,这是你族亲?”
“是。”
“我是皎儿的二叔,诸位将军一路过来必是舟车劳顿,武阳如今破败不堪,我家好歹是城中大户,诸位将军若不嫌弃,不如移步寒舍歇息?”
裴照收起弓箭,冲她二叔闻昭义颔首。
闻昭义如蒙大幸,弓着腰给他们带路。
一路上,道旁白骨堆砌,闻昭义视若无睹,“还不知这几位大人如何称呼?”
“我叫洪鲂!”说话的是裴照的副将,他指着裴照介绍:“这是我家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你唤裴将军便可。”
“原来是裴将军,失敬失敬。”二叔连连作揖,一边示意家丁开大门迎接贵宾。“家中粗陋,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我等粗人,无甚讲究。”
闻府开了大门,闻昭义废力跨过高出膝盖的门槛,弓身迎接他们进门。
“裴将军请——洪大人请——大少爷——”
闻昭义拉住她的袖子:“诸位贵人舟车劳顿,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闻皎无声询问裴照的意思。
“我等粗人还是先用饭吧,叨扰伯父了。”
“诶呦呦,将军真折煞鄙人了。”
闻昭义赶忙吩咐厨房将热在灶上的饭食端上来,红彤彤的牛肉似血,洪鲂三两下扫完盘子里的肉片,意犹未尽地问:“还有吗?”
“有有有,是鄙人招待不周,还不快给将军上碗新的!”
闻昭义眼色示意下人,不忘与他们寒暄:“今日诸位将军光临寒舍,让我闻府蓬荜生辉,我敬诸位大人一杯,将军们随意便好。”
“二叔客气了。”洪鲂隔空冲闻昭义举杯,“干!”
同行之中有一副将突然轻声咳嗽。
洪鲂赶忙放下酒杯,下意识看向裴照,好在他们家将军并无愠色:“军中有令,行军在外不让饮酒,呵呵。”
“小门小户之家,未曾见过这样的规矩,险些害将军破了戒,实在该罚。”闻昭义赔着笑,转头厉声吩咐侍者上茶水。
“诶!不知者无罪!”
侍女为裴照添上酒水,含羞带怯地说:“将军,请用茶。”
略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