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计(二)
月明缓缓道:“赵六惯用左手与人搏斗,但他日常取物用的还是右手,且当日我与他在草屋中交手,他一招一式皆有来历,所以我猜想他曾在军中做事。”
江枫脑中轰然一响,“马弁?”
月明点头,“没错,赵六应当做过马弁。在军中以左手持枪,是因为他们的右手需要牵马。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赵六跑去小陵洲做了水鬼。”
小栓子唇线紧抿,不发一言。
江枫神思电转,将素日关与水鬼的传闻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
放河灯,渡水鬼,安平侯府的河灯……
只听月明道:“冯知县去年曾领你去河边放灯,便是祭这些水鬼。论理他杀了这些人,赵六杀他报仇也说得过去,只是小陵洲的水鬼当年死得那么惨,赵六一个亡命之徒,没理由放过你们母子二人,而我原与他素无愁怨,更不必来招惹我,引来官府。”
“除非——你们其实是一伙,而你们的目的,就是引来官府。冯稹身上有一本册子,我猜想这上头或许记载了一些不可示于人前的东西,而河堤决口,上头必定派人来查,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或许冯稹还存了一分良心,不愿令这罪证湮灭,便将它交给赵六,连带着将你们母子托付给他。可冯稹一人逃不出浦平,对方必然铁了心要拿到这罪证,赵六带着你们自然也逃不出,而你们拿不准朝廷派来官员的立场,我便成了最好的试金石。”
“赵六听闻浦平来了个神医弟子,便将我骗至草屋,若新任知县可堪托付,定会派人来寻,从而找到你们母子,此刻县衙于你们而言便是最好的庇护之所。若新人知县昏聩,定然不会在意此事,于你们亦无甚损失,最多再寻一条别的出路。可惜——”
“这回不仅来了个陆翀,还有个巡按柳昭,而柳昭是邓阁老的学生,两人又过从甚密,或许要杀你们的人也是邓党,你们便不敢再将这证据交出来。”
月明顿了顿,看向小栓子,“我说的对不对?”
小栓子额上已经沁出了汗,仍旧抿着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月明眨眨眼,“听不懂没关系,那我们便说说你手上的伤。”
说到这里,小栓子眼中又闪过一丝慌乱。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伤手臂并非是要寻阿宝玩耍,而是为了止血的伤药,是也不是?”
月明环顾一圈,江枫霎时警觉,将她护至身后,一手扶上腰间佩剑。
月明直直看向小栓子眼中,一字一字道:“我知道赵六受了伤,眼下就被你藏在这屋子里。如今冯稹的尸身已经找到,他的罪名一下来,你们便是罪官家眷,再不能住在县衙。到那时,赵六这个人,连带着他手中的证据会落到谁手中,我们谁也不能保证。”
“你与阿宝相交多日,她的品行你应当有所判断,物以类聚,我既是她的兄长,自然同她是一类人。”
她目示江枫,轻轻一笑,温声道:“这位是襄王殿下,也是北境的平麾将军,纵然你不信我,也该信他。”
小栓子听完,默了半晌,仰头问江枫道:“你……真的是平麾将军?”
江枫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正是。”
小栓子又看了看月明,思索片刻,咬牙道:“你们跟我来。”
这间厢房原本是佛堂,东侧供着一尊青玉观音,眉目低垂,神色悲悯。
小栓子搬来脚踏踩上去,堪堪够上佛龛边缘,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观音背后的暗门打开,一间小小的暗室出现在月明与江枫眼前。
江枫端起佛龛上的烛台,吹燃火折子,将烛火点亮。
小栓子跳下脚踏,端起桌上的药碗走在前头。
江枫示意月明跟上,端着烛台在后头为她照路。
烛火将这方寸之地照亮,月明才看清暗室中有一张床榻,榻上躺着一人,面上一道疤,正是赵六。
“赵叔。”小栓子唤他,“吃药了。”
榻上之人双目紧闭,眉头深锁,腹部渗出血迹。原来他每日的伤药都喂给了赵六。
月明轻声道:“让我来看看。”
小栓子乖巧地退到一边掌灯,月明翻看了赵六的眼睑,探了一番脉息,自药箧中取出止血的药粉,忽被江枫接过,覆在赵六的伤处。
月明又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丸药。
一转头江枫已经撬开了他的嘴,月明一愣,心道这人今天吃错药了,却见江枫十分自然地拿过丸药给他送下。
须臾,赵六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三人,倒也不惊讶,望向小栓子,声音格外虚弱:
“这二位便是你寻来的,可堪托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