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海

赵不执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以至于醒来时，他神思恍惚，仿佛度过了半生。

阿渡趴在他的身旁，正盯着他的眼皮，百无聊赖地数着睫毛，见他醒来，似乎吓了一跳，向后一仰，差点摔了下去，赵不执连忙伸手去揽，将她揽在了怀中。

阿渡砸在赵不执胸口上，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她摸着脑袋坐起来，笑道：“你醒啦。”

赵不执有些出神道：“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阿渡问：“你梦见杀人啦？”

赵不执一惊，用眼神询问，阿渡道：“你昏睡了一天，一直在说梦话。有些的很含糊，我没听清，我听清楚的那些，你在说，不要杀人，不要杀人……你梦见什么了？”

赵不执恍惚道：“我梦见，一片大大的血池……”

他梦见了一片血池，池子里飘满了尸体，他好像是这些尸体中的一员，又好像漂浮于其上，仍有源源不断的活人被扔下来，他们先时还奋力挣扎，很快被尸山血海所淹没，最后，化为尸体漂浮上来。

“血池？”阿渡问“所以那个漂浮在血池上的男童真的是你？你……”

阿渡记得，在岐渊所展示的预言中，血池中的男孩已经死去，可是……

“我不知道。”赵不执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混乱，一时间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我只记得，有很多人围着血池祝祷，不断地向血池里扔下活人，然后，血池就爆炸了。”

赵不执详细的描述出他在梦中见到的场景，阿渡却觉得莫名熟悉，忽然，她想起岐渊诞生的地方，神族向深渊扔下祭品，祈求诞生能够降服魔物的神族，而赵不执所见的梦境中，有人向血池中扔下活人许愿……

如此相似的场景，令阿渡感到后背一阵发寒。

一个猜测逐渐在脑中浮现，她问：“赵不执，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记忆是从七岁开始的，对吗？”

“是的。”

“你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所有的事情都是别人告诉你的，对吗？”

“是的。”

“那如果，你七岁之前的记忆都是虚构的呢？如果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叫赵不执，他没有在蓬莱仙宗生活到七岁，所有的记忆都是假的呢？”

“怎么可能？师兄，汀兰，灵玉，他们都在我七岁之前的生活中出现过，更何况，师父……”

说到这里，赵不执忽然停了下来，他想起自己在梦中见到的场景。

他躺在血池里，被水流推了上来，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看见了师父。

那是二十多岁模样的师父。

阿渡没有意识到他忽然的停顿，思忖道：“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告诉你，我在岐渊的过往中看到了他的故事，他征战四方，对抗魔物，手中一直持着一柄剑，而那柄剑，和你的弑神长得一模一样。”

阿渡的目光在弑神上流连，满满道：“你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从未有过任何关于神的记录。那么，你的剑，为什么要叫弑神？”她回忆起岐渊挥剑斩向神族的身影，“有没有可能，它就是岐渊那把剑，曾在他的手中屠戮神族，所以，叫做弑神。”

赵不执脑中一时闪过师父将这柄剑交到他手中的样子，师父说：“此剑以神骨锻造，能诛灭神魔，所以叫做弑神。”

一时间，又闪过在梦中见到师父的样子，他还很年轻，头发乌黑，衣着简朴，上面沾满了斑斓的油彩……

赵不执闭了闭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阿渡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她缓缓道：“血池中的场景，简直就是另一个岐渊诞生的翻版；你惊才绝艳，手握岐渊曾经用过的神兵；而你恰巧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有没有可能，你就是岐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越说越觉得可疑：“蓬莱仙宗的禁地里有岐渊留下的记忆，你的师父一定知道关于岐渊的事情。岐渊做了种种安排，却消失无踪，或许，他没有死，而是将灵魂注入了那具在血池中漂浮的尸体里。是了！他曾经在语言中见过你，所以精心挑选了你的身体，作为他的容器……不，他就是你，而你……就是岐渊！”

“不！”赵不执扬声打断，“他不是我！我也不可能是他！”

他凝视阿渡的眼睛，坚定的说：“你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猜测，缺乏前后链接的证据，仅凭一点片段，不能就此断言。退一万步而言……”他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道，“退一万步而言，即便我真的是他转生的工具，我有我自己的意识和情感，我不是他。”

阿渡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一路相伴，她早已把赵不执放在比伙伴更为重要的位置，可是如果他是岐渊——是那个将她从异世召唤而来，待她如同兄长，又将她封印的岐渊，是那个出自神族却又杀尽神族的岐渊；是那个摆下种种迷阵却消失无踪的岐渊……

阿渡真的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