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磨损严重,右边的缝线有的纤细欲断,下面的书角也有些残缺。
子杰捧着诗集,在桌前踱来踱去,走马观花地翻看着——《江南》、《上邪》、《有所思》、《鸡鸣》、《相逢行》、《平陵东》、《十五从军征》、《东门行》、《陌上桑》、《乌生》、《枯鱼过河泣》、《满歌行》、《上山采蘼芜》……
诗集的最后一篇是《木兰诗》,前一篇是《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这一篇破损严重,不仅掉角,还有水浸。有一页下半部有三个圆形的水渍彼此交融,其间的字迹已模糊难辨。
每次翻到这里,子杰都会疑云满腹——这一篇里,究竟有什么故事打动了您?
这三个圆形的水渍,是水滴还是泪滴?若是泪滴,是滴落,还是溅落?
子杰细细地抚摸着水渍,逐字逐句地研读着诗句,追逐着那字里行间跃动着的情绪,不禁喃喃地地读出了声: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
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
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
‘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
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
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
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子杰哽住了声音,用手指抚摸着最后这四句,目光掠过依儿的脸,心内凄苦难耐。刘兰芝对焦仲卿所说的这些话,是不是您想对许书哲说的?其实,您什么都不用说,只需摘抄这几句交给许书哲,便可省了他终日揣摩探察。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
“好吵!”
子杰正喃喃读诗,耳畔忽然听到人语。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却见依儿仍然闭着眼,与先前无异。
是幻听?
子杰又盯着依儿瞧了一会儿,没有异样,便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往下念: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好吵!”
这次子杰听清楚了,是依儿没错!
声音很低、很细,仿佛来自空谷。话音飘过,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异样。
醒了!醒了!您总算是醒了!
这觉让您睡的,诛人心,夺人命!
子杰胡乱地抹掉眼角溢出的泪,缓缓地俯在床边,柔声说:
“好吵,是吧?呵呵,明儿我就找根竹杆来,把这些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鸟儿都轰走!”
“……轰你!”
“轰我?”子杰笑着扬了下眼角,抬手揉着鼻子问:
“轰我干嘛?”
“你……好吵!”
“原来您是嫌我吵呀?还想轰我?抱歉,恕难从命,力有不逮,心有余而力不足,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杰盯着依儿的脸,凑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胡言乱语,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式。
依儿沉默,嘴角微微勾起又绷紧,又禁不住上扬,然后慢慢地舒展开来。
“醒了就先别睡哈,趁您醒着,我得先跟您说个事儿,不然一会儿您又睡着了我没机会说。”子杰坐了下来,将诗集放在一边,双肘撑在床边,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说:
“您睡着这会儿,宅子里出了异象。在屋前的矮墙上,从砖缝里长出来一棵九里香,您知道吗?”
“嗯。”
“知道哈?可是这个小妖孽它居然开花儿了,您知道吗?”
“嗯?”依儿的睫毛抖了抖。
“诡异吧?这个小东西还不到一寸高,而且才只长了六片小叶,居然,就开花了,还跟老树的花一样大,绽放!”
依儿忽地睁开眼,眨了一下,低垂的目光空落在床脚的方向。
子杰佯装没看见,继续偏着头分析:
“您说这是什么兆头呢?恋情?我是不是该走桃花运了?不过这九里香跟桃花……”
“……绝境求生。”依儿没理他的胡诌,径自幽幽地说。
“求生?绝境?”子杰喃喃地重复道。
“你可当那是求生之意……植物开花、结果为的也是繁衍……这九里香是生命力极强的花……幸或不幸,诞于狭缝,命运多舛……尤能竞放不怠,此生无憾……”
子杰渐渐收起顽劣之态,默默地摩挲着依儿的手,对着依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