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同去,一人独归
那是民国三十二年夏末,城上青空朗朗,薄云浮浮,风娇日暖,映衬着下面的人间画卷。一条河奔流清澈,贯穿城池东西,为母亲河分支,称之渭水,故城得名渭河城。门户傍水而居,炊烟袅袅。街头两侧贩卖声络绎不绝,唯有屋檐下挂的太阳旗极为刺眼。为迎接日本军事专家野田一郎,渭河城内均悬挂日本国旗,以示欢迎。薛敏所属的女子炸弹部队也因此事秘密踏入生死不知的日站区。
柳生美子一改之前低调作风,行事张扬,几乎张灯结彩欢迎野田一郎,声势浩大。很明显这是拿这位军事专家做饵,去钓执行刺杀行动的女子小队这条鱼。小队等人当然有所察觉,但此前,金站长为保任务成功,要求薛敏立下军令状。日军防范森严,想要任务成功只能在途中进行,所以这场迎接仪式,是钓鱼行动,也是鱼吃饵的绝佳时机。不得不铤而走险。
多方谋划,只为当前一击。但万事俱备,却是百密一疏。计划提前泄露,原因不明。尚未行动,女子小队所在住处被围剿,面对重重包围的日军,必定要以命相搏,方可破出一条血路,欧阳兰最先提议弃车保帅,得到了除却薛敏之外的其余人赞同。现实的境况已经容不得薛敏再多拒绝,便陷入了混战中,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五人个个有以一当十的本事,也还是到了道尽涂穷的地步。为拖延时间,刘成假意投降,诈降前他将那枚遗漏在宿舍的白鸽勋章交还到薛敏掌心中,并郑重其事地说道:“白鸽,欢迎回家。”刘成表面为南洲城军统站行动科科长,实际上是潜伏多年的地下党。他的身份她已经怀疑许久,久到从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有所怀疑,直到地下党内出现了贪生怕死的叛徒张金泰出卖了他身份,她才彻底确认他们本来是同道中人。但薛敏的上级无辜惨死,她的身份无人可证实。如今刘成与她说这句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只是这相识的喜悦还没有出现便被外面的日军喊话声冲击掉了。是久别重逢之日,更是生死相离之时。在紧迫的时间里甚至没来得及一个拥抱。残余的视线里仅存在一个苍凉悲壮的背影。
听着一声枪响,伴随接二连三的爆炸,薛敏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那次任务的结局不可再忆。五人同去,仅一人独归。死者难复生,生者痛苦万分,从此成为薛敏最大的梦魇,日夜难安。任务失败的同时,暴露了军统在渭河城的秘密联络点,日军清剿之后所剩无几。事件之后,金站长为平息上级怒火,矛头直指女子小队,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薛敏几乎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出卖队员,叛国叛党,这是强行安排在薛敏身上的罪名。彼时遭到巨大打击的薛敏已经是心灰意冷,不为自己辩白一声,一心求死。所幸,女子小队素有盛名,相处之人无不称赞,金站长如此落井下石的做法引得多人不满,均为其求情。金站长怕惹众怒,又改口说与薛敏无关,属于捕风捉影,又为其升官升职,暂接行动科科长一职,以示褒奖。之后事件调查就此搁浅,女子小队几人无功无名,埋葬于荒草间,除薛敏外,渐渐无人提及。女子小队军队建制虽得到保留,但已经名存实亡。随着抗日战争全面胜利,重庆谈判过后,内战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消失了的女子小队被想起,然后重建,为国民党效忠,绝对听命于金站长。但此事被薛敏强烈拒绝,抗争无效后主动请辞,卸任女子小队队长及行动科科长一职。此后深居简出,不再理会军中事。直到金站长以排查□□之名,薛敏在嫌疑人名单之上,进了那四方天牢。
今天是入狱后的第三天。薛敏再次梦中惊醒。
监狱里阴冷潮湿,灰暗不见灯光,地上草席破烂不堪,跳蚤在结伴而行,唯老鼠愿意与其做伴,偶尔发出吱吱声响。就如四方铁盒中仅有一小小方块形窗。月光冷冷透进窗子被切割成几片。映在她的身上,与鞭伤条条交错,多数的血液和白色衬衫相融早已经不再流淌,只有右手手掌的伤曾经深入骨髓,太过深刻,虽然早已愈合,可疼痛未离开半分。薛敏伸出手任由月色在指尖流走,指尖所触及冰冷让她红了眼。吾感月色冷,唯相思难求。
转眼午夜时分,沉静许久的监狱,迎来了新一轮惨烈。一声声痛苦万分地隐忍叫喊,一阵阵近乎疯狂的鞭挞,还有无法忍受受刑的低声求饶。多种声音夹杂在一起,环绕在薛敏耳畔,寸寸乱心间。她想起死于日军监狱的柳如烟、童玲玲。当日为掩护她撤离,两人断后,弹尽粮绝被捕,受尽折磨,宁死不屈,最后于城门暴晒三天而死。而她却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能给予,她无法不怨恨自己。而今被捕,于当日她们并无不同,这一迟到了的劫难最终也轮到了自己。
狱中走廊幽幽,不似阎罗殿胜似阎罗殿。小鬼游荡于地狱,寻找下一位不入轮回之人。关闭的坚实铁门终于被打开了,薛敏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思之,金站长有请。”薛敏,字思之,胡秘书面带一些勉强的亲切笑意,见薛敏如此,有些黯然神伤,毕竟他们曾经为同僚,私交尚且不错,这一句思之,也算顾了往日情分。
她缓缓起身,没说些什么,腿上的刀伤还在渗少许的血,逐渐染红的裤腿,周身的刺痛感令她险些站不稳。她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