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暮霭沉
开始萎谢,秋的富丽慢慢包裹了大地。
昮淳问,要不要去狩猎,可以出城走走。
我摇头,“不想去了,有些事逃到哪里也躲不开。你要面对,我也要面对。”
他神色凝重起来,“以前问你高不高兴,你说一半一半,现在看来,这个一半也是虚无。”
过去抱了他的腰身,仰望他,“我知道你承受了多少压力,所以尽量使自己沉淀下来,不再浮躁。”还有几句没出口的话,人总是要变的,也许我曾经无所惧,但现在开始怯弱,怕自己担不起这样的爱,也担不起这样的生活。
他将手臂收紧,说,“朕永不立后。”
又思及在川江看烟花的那一夜,我对他说,不管我生我死都要他今后所有的日子,自私而傻气的女人,眼泪奔流出来,浸湿了他的衣襟,怕是抹不去也擦不掉了。
朝中官员用尽各种方法促使他立后,又或者说找别的女人来为他传宗接代,不管是想要拥护他的还是想扳倒他的,都是一个意思,后宫独一人,还没有子嗣,如何说得过去?
的确是说不过去。其实我们都后退一步,就听话弄几个女人回来摆着。但只摆着不用是不太可能,首先对那些女人不公,其次,女人进宫是第一步,还会有持续的压力,是要有床第之欢生儿育女的,昮淳若是抗拒这件事就根本不该弄她们进来,若不抗拒那就是上了贼船永无宁日,我们都不会好过。我们这是站在了吊桥的两端,中间隔着巨壑深渊,即便有无穷无尽的爱也敌不过一阵微风吹来,些微晃动,便是万劫不复。
中秋之后,文泽荣筝带着孩子回东海,临行前她来见了我。
为人母的她,身上有种柔亮的光彩,同初见时判若两人。她穿了亮蓝颜色的薄棉夹袍,配纯白色百褶裙,头上的珍珠点点若海底的阳光闪动。来,是要谢谢我这个嫂嫂的照顾,当初她说过的立场,已经不在了罢。
她说,“也许文泽没有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但我如愿了,这世道本就不公,不是么?”在川江时她还有顾虑,还责怨我的横冲直撞呢,如今已是对文泽放不了手丢不下妻女的笃定。
看她的神情,有些释然,我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地希望文泽能做到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去走他的江湖路,不管前途多凶险。
事实呢?都是身不由己。就连沈太后去世,荣筝不愿留的,也得留。
可后来文泽对我说起的话,却与荣筝截然不同,“人踏实下来过日子,也还是可以悬壶济世。”他为自己找到了折中的办法,是聪明人。
而我笑道,“你要找个机会对荣筝说,幸而有公主相伴。”
“酸不溜丢的,真不是美苏会说的话。”
抿嘴笑,没有反驳他。
冬至时收到荣筝来信,有些话当面没有说出口的,写了下来,字字珠玑:
“旧时笑闹,亦曾开怀,可终究未能知己贴心,而后又生出妒忌,恐文泽倾心于你,如今看来,乃荣筝谬误。这一路虽难,却也苦尽甘来。二哥这般念着你好,那就的确是好罢,只盼你二人白首不相离,也得到你的永无二心。”
永无二心,呵,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胡话。到头来懂得我的人,竟是这个曾不顾一切要得到所爱的骄横公主。最后,她提了一句,当心姜美芽。单单几个字,便让我头皮发麻。
海底的暗涌拿眼睛是瞧不见的,只会在某个你不察觉的时刻,突然将人吞没,卷入海底,永世不得翻身。可我能做什么?三年守孝期一过,她便可以回到宫中,无人可拦。说起来我能滋润自在地生活,要对她千恩万谢。
不知到了彼时,我们该如何面对。之前回姜府二哥对我欲言又止的,该是这些事情,在他,偏心谁不偏心谁,都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