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落土
太辛苦,看看弗瑞、看看隔壁的布鲁斯、甚至是“荣登”通缉榜的莱纳。
妮娜的丧服是她曾说喜欢的一色精细白裙,她说那是天使的颜色。可曾披着白色外套曾是她希望的天使,终究弃她而去。
莱纳,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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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看了眼手表,安德烈知道她在算什么时间——这本是他给她带去的又一条讯息。他也看了眼手表,距离约定时间已过三刻钟,“差不多是该结束的时间了。说起来,反倒是他们那些毫无干系的人弄一套比我们正统。不管形式上,还是……”
“还是遗体上么?或者你想说骨灰?”莱纳平静得接下安德烈未尽的话。不论什么困扰着他、令他犹疑而不愿吐出露骨事实,似乎对她了无影响。
“骨灰吧。”安德烈沉吟着打量她。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起码表面上。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者是否想过什么,“大约不可能把遗体留下?围绕振金的未知太多,在她体内埋下的毒素、病毒、或者别的什么,兴许会传播,兴许不会。这种背景下,火化最保险不是吗?”
“自然。毁灭总好过让忽视演变作威胁,哪怕这意味着同样摧毁了机遇。”她最后看了眼墓碑,背过身系紧风衣的腰带。雨已经停了,伞背上的水珠却要好一会儿才能干透。好比曾发生过的一切——发生在一瞬,余波罩一生。
阴云未散的湿寒空气里,他们沉默着一前一后离开。安德烈脑中挥之不去是她转身时像笑又不在笑的古怪神情。嘲讽?怀念?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她从来不是好看懂的人。和她相处久了,会有种她未曾真正活过的异样感觉——就像是她把灵魂从自己和别人的世界里抽走,站在高空站在无人处冷眼旁观,徒留一幅躯壳日复一日机械重复存活所必须。
再长的回廊也有到底的一刻,现在便是此刻。主教立在早已半旧不新的大理石阶上,目送年轻人离开。年过半百,他看得出那两个灵魂里的复杂。就像他们压抑的装束和总在打哑谜的对话。大雨过后的停云被风推远,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那不是个好兆头。主教心想。
“愿主与你们同在。”愿主代为照看曾照看了被我遗弃的异人女孩的你们,不问初心和用意——这是他所唯一能为他们做的。此生信仰为证,没什么是虔诚祷告所无法灵验。阿门。老人默念着,抚摸一遍手中十字。
然后,那个看起来从不会回头的女人停住脚步,回头直视入他眼。主教没有想到上帝的回应来得这样迅速。但来不及愉悦,只听她一字一句,缓慢也悖逆,“你要知道,救人的、害人的从来是人。你的上帝,即便存在,会做的、能做的永远只有一件事——看着。傻乎乎得看着,好的、坏的、开心的、悲伤的……”
他想说因为那是上帝给予的试炼,可惜他们头也不会的驱车离开,好似她命里注定。只有一句“永别”吹散在油门和风声里。然而近六十年的阅历让他笃信,那些不管不顾、一路横冲直撞又野心勃勃的人,总跌得很惨——教训就在过去,可他们从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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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熬出的汤水热气卷来一股饭菜香,主教从记忆里回过神。隔着一片热雾,对座的红发女人平静如旧,全不因他待客不周而不耐。
他向她欠身致歉,她摆摆手只道:“那么,现在是否能请您回答我的疑问?”她是娜塔莎·罗曼诺夫,夹着一堆不归她管的简单卷宗,大老远跑这偏僻小镇。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她的疑问和大多数人相近,有太多,一问而不可收拾。
她是来找妮娜曾经的家。这是在莱纳离开后的第十七天。主教记得,因为他一直在算日子。他有一种预感,莱纳的永别并非一切的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神在一处关上了门,必在另一处打开了窗。而直到窗被推开,你无法知道窗外是山川大河还是黄沙孤云。他没有纠缠去问当初为什么带走、而今为什么非死不可,有些谜团反是永远成谜的好。
可总有太多人太较真。比如眼前这个带着城市干练一路寻到这荒山野地的女人。她问他,为妮娜买下墓地的女人是谁,为何而买,他是否认得?他想她一定还有许多别的想问,他正好不缺时间。
“买墓地的正是当初带走妮娜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她从没说过,我从不过问……”
娜塔莎抢在主教传教前,“你想说的我大约能猜到。可你心里就没有一丁点疑惑,没有一瞬间警觉——她为什么要带走妮娜?本只是个有着些特殊能力的捣蛋鬼怎么就在跟她走后的几年,长成烫手货、人人追抢?甚至是那一个最本质上的——若没有跟她走,妮娜的结局还会是今天这般?”
女人冷静神色下的咄咄逼人像是一把针锋刺进皮肤,叫人欢喜不起来。热汤里飘出的雾气已渐散了。主教知道要不了多久也该冷了。可没有人喝,谁都没有喝。
他想起另一个夜晚他也是这样与人对座。对座的女人望着碗里的清汤寡水和可怜兮兮几张菜叶,眼神里三分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