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残酷温柔
仙月雨瞳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发抖。她还是没控制好面部表情,将情绪写在了脸上;可真正让她害怕的并非头颅本身,而是她的联想,与灭族创伤的闪回。
“不是,我没有……”她下意识辩驳,却无论如何也编不出一句。
他的笑看着好易碎,与她在那片凛冬寒霜里所目睹的相差无几:些许苦涩,些许自嘲,些许意料之中。
明明是她要他说的。他说了,她却又害怕。
“吓到你了。当我没说吧。”冰翎背过身,只留下一个白衣孤寂的背影。
他想,这是他应得的。无条件的理解并不存在,他也没报太大期望。见她的反应与预料中如出一辙,他反倒松了口气:也好,不至于因被理解而感到无所适从。
或许他渴求的不是被爱,是熟悉。
仙月雨瞳心口堵得慌,在她自己百感交集的情况下,确实很难顾及他的情绪。其实,她应该高兴的,对不对?高兴自己一个表情就能刺痛他,高兴自己成功让灭族凶手动心……可是为什么她现在这么难过。
记得她刚进冷月派时,这样对夏泠说:“我若喜欢上祭司,不是疯了就是脑子敲坏了。”如今想来,她只觉得讽刺,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但她的确做不到,违心地说出“我理解你”或者“我不怕”。她忍不住去想,如若她刺杀失败,他将如何对她——她是否会与刺客落得相同的下场?
雨瞳恍惚一阵后起身:“玦祎!”
他回头。
“苏元笙……活该。”她说。
后来的半个月里,仙月雨瞳被各种梦境困扰。
原因有很多。南寂秋带来的死亡阴影,实施刺杀的惧怕,刺客之死的闪回,对身份暴露的担忧……时间拖得越久,她的压力就越大。有时,近期发生的事,会与仙月族灭族的画面一同出现于梦境,衔接地天衣无缝。
她站在仙月族的大殿里,却并不空荡,因为放了无数面镜子。镜中映出无数个她和他。她穿着生辰穿的宝蓝色纱裙,镜中的她很美,他依旧白衣翩然。无数惜月花瓣飘飞。
他往后退了一步,退出镜子,退出这个镜子组成的世界。而后他不容反抗地侵入,气味解锁记忆,梦里全是他,他颈间的冷香。
他将她打碎又拼接,将她彻底弄乱。抗拒又着迷。血与花瓣,是诗的上下句。她拔出匕首刺向他,他扣住她的手,反杀,红色蔓延,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抽泣。情欲与死亡交织。他一边将匕首送入她心脏,一边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温柔与残酷,似乎从来就不矛盾。
砰——
南寂秋忽然推门而入,震惊地瞪着眼。
……
半个月,她受的内伤基本痊愈,精神状态却越来越糟。连着好多天做同一个梦,相似的内容,不同的形式,一开始她醒来还会不自觉流泪,后来逐渐麻木。
那天,雨瞳站在圣月宫上看星空,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对自己说:该行动了。
颤抖的手伸进口袋,一个小小的瓶子现于手心。她拧开木塞,无色无味的液体,滴落在那坛霁月迭中。
一种剧毒,“魂断”。
仙月雨瞳手脚发冷。今夜,是她的最后一场演出,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恋人,而是彻底的仇人。思及此,某种未知的恐惧猛地攫住了她。
她调整好面部表情,甜甜地笑道:“玦祎!陪我喝酒!”
也好,以后再也不用假装了——再这样下去,她感觉自己迟早得精神分裂。
冰翎似笑非笑:“喝醉怎么办?”
“主语是谁?”
“你。”
“你不喝嘛?”
“看你喝。”
“那是看,不是陪!”雨瞳抗议,“可别跟我说滴酒不沾哦,我要带你尝试一下霁月迭!真的有点好奇你酒量!”
“喝醉怎么办?”他又问了一遍,并补充道,“主语是我。”
不会让你醉的。她想。因为来不及。在醉意蒸熏前,魂断会先一步发作,毙命于无声无息。
“祭司大人总该是千杯不倒的酒量吧?”她俏皮一笑,斟好两盏霁月迭,放在了水晶桌上。
冰翎凝视她眼眸片刻,随后,端起他的那盏:“万一倒了呢?”
他问得那么认真。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学着往昔他安慰她的语气,轻声说:“不会的。”
“那,干杯?”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