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酒家
星期二上午最后一道铃声终于敲响。在薛人杰的记忆里,下课铃从未像此刻一样悦耳。
今天他专门换上一件大红色短袖衬衫。昨天特地手洗了,晾在红红的太阳底下。他并不知道主城区的孩子们都把这种扎眼的大红色称为农民红。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了。家乡话讲,面子衫。
幸好天气不错,晾了一天就干了。薛人杰十分满意,穿上它去赴宴。
说赴宴有点说大了,其实就是在教工餐厅的雅间里吃一顿便饭。朴素的三菜一汤,没什么大不了。特别之处在于同席之人,是二中的校长。这是二中的特色传统,每个礼拜高一高二都各有一位同学获此殊荣,名额在各班间轮流。
薛人杰很难平复内心的激动。这毕竟是他进入这所学校以来(亦即从家乡祝县的小镇来到江州市区以来)收获的第一个荣誉。甚至可以说,是他遇到过的第一件好事情。班主任用它来嘉奖他在月考中的进步。他拍着薛人杰的肩膀说,祝贺你触底反弹。
也许在其他人眼里,他只是去见一个小小的高中校长,但对薛人杰来说,这却是他17年的人生中见过的最重要、最有权势的人物了。要跟他聊些什么呢?学校网站的介绍里提到(薛人杰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专门搜索并阅读过这份介绍的人),设立这项制度,是为了“了解同学们的校园生活,听取对学校工作的建议”。
校园生活……在这里除了学习,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生活了,校长一定会听睡着吧。薛人杰这样想着,稍微有点泄气。
如果校长是个还算健谈的人,或许可以跟他聊聊我在祝县老家的生活。讲一讲哥哥如何怎样下河捞鱼,四伯爷用哪种刀杀年猪,舅妈如何将盐卤水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进滤好的豆浆里,做成又白又嫩的水豆花。不知道校长有没有这份闲心,听我讲这些像云一样缓慢的事情。至于“对学校的建议”什么的,那可万万不敢当,实在是太僭越了……
不知不觉间,教工餐厅快到了。此刻他心中并不只有欣喜和激动。还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像巫江边赶也赶不走的水蚊子,不时掠过他的脑海。
昨天下午,那个名叫乔麦的学弟来找过他,希望他能在与校长共进午餐时,提一提篮球队的事情。校长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上一面都难。全市大赛就要来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听说他们上周五与艾主任的沟通失败了——这是显而易见的。薛人杰不免感到有点可惜,但也只可惜了短短几秒钟。就像他一度被他们撩拨起来的热血也只沸腾了几秒钟一样。
没想到,这帮家伙不但没有放弃,竟然还越搞越大,闹到校长这里来了。薛人杰对这个请求感到为难,没有答应乔麦,也没有明确拒绝。他像以前一样,堆出客气的笑容,说我尽力、看时间允不允许、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吧。
教工餐厅终于到了。他从复杂心境中抽离出来,看到一位同学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看上去有些紧张。
想必这就是另一位获得午餐资格的幸运儿了。昨天的集体朝会,艾主任对全校宣布了两个名字,薛人杰记得,另一个是高一1班的一位师弟,姓邱。
他走过去拍拍邱师弟的肩膀。对方一回头,他就愣住了。
他并不认识那位高一1班的邱师弟。但他知道,眼前之人绝不可能是他。
因为这人叫做乔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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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人杰愣住的同一时间,本该站在他面前的邱迟,却坐在校门外桥头酒家二楼包厢里,平静地喝茶。他的面前还坐了两个高中生。一个身材高大,白白胖胖,像一头愉快的北极熊。另一个衣着鲜艳,明眸皓齿,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15分钟前,这二人来到高一1班门口找他。北极熊笑着说你好,我叫杜聪,学生会的,负责接你去跟校长吃饭,这位帅哥是高二9班的薛人杰,也是去吃饭的。邱迟没有迟疑,跟着他们出发了。
这北极熊不是别人,正是江州二中篮球队主力中锋杜总。旁边那位号称薛人杰的美少年,则是刚刚加入球队的得分后卫Allen。三人一路无话,径直向校门口走去,邱迟问,不是去教工餐厅吗。杜总笑道,你们走运咯,校长今天请你们下馆子!
三人在二楼包厢坐下,杜总说,先不点菜,等校长来了再说,他上午在校外有个会没开完,让咱们稍等片刻。邱迟没有理他,问Allen,你来过这儿吗?Allen前天晚上在阳台上吹风吹久了,有点感冒,包厢空调一吹,一个劲擤鼻涕,答了句没来过,至此不再讲话。
等了10分钟,杜总渐感无聊,开始玩手机。Allen只是擤鼻涕。邱迟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
只有面对他真正觉得有趣的事情时,邱迟的脸上才会出现这种专注的神情——比如见到食堂窗口里冒着锅气的芽菜烧白,篮球馆莫名其妙的招募活动,被数学老师占课后窝在办公室斗地主的体育老师……还有眼前这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