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头
陆璎璃回到紫菱院时已经筋疲力竭,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
挪动好屏风,她解下斗篷,绯红的流仙裙上脏污的指印在烛火下十分明显。
好在床榻上有事先准备好的木头箱子,里面按品级备了几样衣物。陆璎璃换上素色的寝衣,将流仙裙放在铜盆里——这本是洗漱洁面用的,却也是屋里唯一的洗具。
按照定安侯府里的规矩,小姐洗漱的面盆都要好几样,净面的净面,擦手的擦手,漱口的又是另一样了。衣物更是有专门的浣衣娘负责。
陆璎璃也是全然没办法了,外穿的裙子放进洁面的铜盆,换做先前侯府小姐的她已经要皱眉作呕了,哪像现在心里膈应得要命,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敢怠慢。
流仙裙是跳舞用的,其实算不得厚重,怎奈配发的铜盆太小,叫裙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陆璎璃其实并不会浣衣,她捏起一点洁手用的皂角粉抹在脏污的地方,又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灌入盆中。
冷水“噗”地声从铜盆里溢出来,带着些许漂浮的皂角粉。
幸而陆璎璃躲得快,才不致被冷水溅在寝衣上。她呼了口气,又换了种法子,几次三番,折腾得地上都是水,这条流仙裙才被洗了个七七八八。
拧干晾好流仙裙,陆璎璃坐在床榻上端详起自己的双手,手指在冷水中泡得通红,指尖隐隐发痒却又无法挠到。
她记起娘亲方氏也曾在某个冬夜亲手替她浣洗衣物,不知在那个冬夜里娘亲那双娟秀的手是否也一样通红发痒。
那年京城天花肆虐,定安侯有差事远在西北,府里由薄氏全权掌控中馈。家里仆妇有人感染上天花,便一传十地传了半座侯府的人。
浣洗陆璎璃衣物的浣衣娘染上天花,十岁的陆璎璃跟着发热病倒。薄氏虽然从来不喜欢她,却不是草菅庶子女人命的那种主母,她出手要隔离开陆璎璃和健康的方氏。
那是陆璎璃这么多年记忆里方氏唯一一次顶撞薄氏,她向来顺从懦弱的娘亲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恰如人生最后殉情一般。
方氏将陆璎璃护在怀中,生怕有人要了女儿命似地不肯将照顾陆璎璃的事情假他人手。
薄氏自然不管这烫手山芋。陆璎璃从发热到出痘,再到九死一生病愈全过程,都是方氏宵衣旰食地陪伴,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浣洗她所有的衣物。
陆璎璃回忆至此,已是双眼模糊,泪水涟涟。
失去亲人的那一刻,悲苦并不分明,但只要一丁点的触景生情,哀伤像潮水般骤然涌来,几乎将陆璎璃淹没。
她没有娘亲了,从此阿璃都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红烛燃烧过半,噼啪作响。
陆璎璃未曾发出一点声音,默默地将眼泪抹干净,用帕子沾水隐去泪痕。想到方氏,她的胸口又堵又软,娘亲定不想看见她一辈子在教坊司为奴为婢自甘堕落。她一定一定要从这里走出去。
按照教坊司的安排,所有的新人娘子第二日清晨都是要前往艺塾上课的。
同陆璎璃一个屋子还有两人,除了陆琬容外还有一个乙等的姑娘,听闻是礼部一个刘姓员外郎的家的女儿,小字唤做芳月,也是这次科举舞弊案牵连进来的。
陆璎璃洗漱干净后,刘芳月也回到了屋里。两人并不熟稔,只点头互道声好便默不作声了。
陆琬容回来时,陆璎璃几乎要睡着了。
耳边传来叮铃咚隆的洗漱声,陆璎璃无暇去分辨,她实在是太累了,这两日过得比前半生都要惊心动魄,几乎每时每刻都游走在崖壁,提心吊胆、用尽心机。
翌日,晨光熹微。
初升的日头自东边照来,紫菱院落被分成明暗两处,似是截然不同的小世界。书寓娘子住的那头静悄悄的,陆璎璃这侧则已全部被唤醒。
教坊司白日里是不经营的。
昨夜陪酒的娘子们在屋门前挂铃铛,能睡到日上三竿,其余的统统都要上所谓的早课。当然,末等倌人是不用的,因在教坊司众人眼里,她们不堪栽培,没翻身的机会。
坊中规矩新人娘子入坊一月之后要开张,开张后便会按客人的打赏定级别,每隔三个月更新一次等级,调整相应的吃穿用度。
等级依次为末等、游花、金簪、书寓,至高则称行首。行首与前面几种都不同,每三年逢花朝节才票选更换一次。而书寓这一等,起居待遇几乎同官家小姐一般,除非年老色衰得了脏病,几乎不会再落回下面几等。
因此认了命的娘子们,都以成为书寓为目标。
至于每日的早课也不尽相同,教坊司有专门用来修习琴棋书画的院落,甚至有一处秘课的屋室。除开新人娘子,基本都是犹宫廷技师坐镇在屋室内,由娘子们自行练习,她们负责答疑解惑。
但新人娘子却是按等级进行统一授课,其中甲乙两等自然是未来最有潜力的,由奉銮大人、韶舞和司乐亲自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