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兮秋风(六)
车队离开源城,继续朝齐国前行。
初秋景色宜人,两边树叶斑驳,大雁南飞,鸣叫声不绝于耳。
马车穿山而行,避开了一路上的重要城镇,天黑了便在传旅落脚,也不惊动当地官员。
姒夭始终与丰臣同车,对方话很少,手边还放了好几本帛书,一直随手翻看,晃晃悠悠,也不嫌眼晕。
几日下来,她不再那般怕他,累了便靠在车内的凭几上闭目养神,偶尔揶揄几句,“上卿,我在这里打扰你吧,不如到后面的车里坐。”
丰臣放下书,“殿下还是在我身边好,省的节外生枝。”瞧她长睫毛在脸颊落着阴影,一下下打哈欠,好心提议:“公主恐怕无聊,不如我给你读读书。”
“读书——”她笑了笑,寻思这人年纪轻轻只会念书,浪费大好年华,揶揄道:“好呀,反正我懒得看,不像上卿虽然年少,心却静。”
“公主是说我少年老成。”顺手将帛书递过来,“殿下选选,这里的不少。”
“不用,对我而言都一样。”随手指了指,压住一个角,“就这个吧。”
他笑笑,颔首低眉,倒是副认真模样,轻轻地念:“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①。”
竟然是首诗,她迷迷糊糊快睡着,还以为天下第一谋是看的都是些阴谋诡计,没想到也读诗。
“我也念过。”困得眼里都是水雾,“就是不记得什么意思”
“这首诗讲的是一个男子爱慕上祭祀巫女,心潮起伏。”
话音未落,已瞧对面人眯着了,他只好伸手给她盖丝衾,又听人家呢喃,“爱上巫女,怕是得不来结果。”
丰臣觉得有趣,“爱恋一个人,不一定非要结果,有时只需瞧着也挺好。”
她忽地睁开眼,雾水迷蒙地看着他,“上卿可有心仪之人?”
丰臣一忖,摇摇头。
“也是啊——”她又闭上眼,笑得迷人,“你年纪还小着呢。”
“我早就不年少了。”
“比我,就是小。”
姒夭沉入梦里,秋阳明媚,正是酣睡好时辰,兀自嗫喏着:“比我的锦弟弟,还年轻几岁呢。”
锦是她最小的弟弟,聪慧过人,生来就被誉为神童,七八岁送到齐当质子,没多久便不在了。
这个弟弟极乖巧,小小年纪最喜欢念诗唱歌,念楚国的诗,唱楚国的歌,在宽阔悠长的甬道,寒冷幽闭的灼华殿,甚至自己无人问津的榻边,那是通灵与天地的咒语,一场缠绵悱恻的瑰丽,护佑着楚国的山河大地。
人小鬼大,经常逗得她忍俊不禁。
想着想着不觉眼红,说是意外坠马,实际又有谁说得清,世道太乱了,上到名门贵族,下至普通百姓,哪里才是落脚之处。
她湿透眼眶,对面人看得清楚,丰臣坐回去,继续轻轻地:“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微风穿过,吹得帛书一动一动,他便用手压住,凝神静气,余光越过帷裳,瞧见满山遍野的铜草花②迎秋而开,蓝紫色翩然,如海浪轻翻。
铜草花下埋宝铜,这是楚附属随国境内的铜矿山,也是他费劲心机,魂牵梦绕的东西,铜可制器皿,可铸刀剑,是列国必争资源。
他特地绕道来瞧,看见了才放心,楚幅员辽阔,物产丰富,谁能不眼热。
土地,铜矿,还有——目光回到帛书上,又翻了一页,“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③”
还有绚烂诡灿的文化,以及养在这里的美人。
他眼前的美人。
车边跟着的段瑞安忍不住眼圈打架,听里面传来温柔读书声,愈发困了。
旁边的侍卫无聊,凑过来闲扯,“御右,跟着上卿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大人如此闲情,还读起诗来,看来这位公主定很合上卿的心。”
段瑞安挑眼一瞧,丰臣最不喜欢嘴碎之人,对方当差时间不短,还是这么愣头青。
何况这位六国祖宗喜怒无常,外人面前总是清俊儒雅,办起事来绝不手软,昨夜解决的那个郑国奸细,祖坟都快给挖了。
“没事就去睡,在这里找死。”段瑞安卸下腰间扁壶,喝口酒提神,“公主那是要觐见王上,何况咱们上卿早定亲,一直洁身自好,你想活得长,就别乱琢磨。”
那位咧嘴笑笑,“也对,听说未来的上卿夫人雪姬也是美貌倾城,雪家乃六国首富,又与丰相是世交,天作之合,怎么也比一个亡国公主强。”
段瑞安蹙眉,满眼写着找死,对方赶紧一脸讪讪色退下。
丰家的事岂是下人可以随便议论,更别说丰上卿的婚事,雪姬他有幸见过一次,完全是个小女孩,与丰臣在一处更似兄妹,不过这几年长大了,也就难讲。
这等人物婚配,本也不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