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夏的深夜凉爽怡人，更鼓梆子在安静的街道上清脆作响，已然二更。

万籁俱寂，城中的老少百姓沉沉睡着，并未发觉马车滚过的声响。车辙在官道的青石板路上头倾轧，最终停在西城门前。戌时已过，本应紧闭的城门露出马车宽的缝隙，张着黑洞洞的口子，仿佛一头准备吞噬猎物的神兽在暗中蛰伏。

那位岳公子下了车驾，美艳的女子掀开软帘，腕上套了只上佳的翡翠镯，眼中很是不舍，朱唇微启款款深情念着：“岳郎，你才赎了我，理应留我在你身边照顾你才是，那个女子……她看起来不太稳妥。”说罢酥手轻抬，想去摸岳公子的脸。

岳公子只用手心拂了拂她，含笑回答：“笙笙莫怪，此处事多。先回南阳等我，待我回去，便娶你回家。”

唤作笙笙的女子眉头挑着喜色，点点头。

放下帘子，岳公子给车夫作了手势，马蹄扬起，车钻进黑洞中出了城，两名戍卫迅速跑出来将城门阖上。

城门附近重归寂静，岳公子脸上笑容霎时散了，一片孤冷，不再有任何不舍之情。月光下，他本就欣长的身形投在地面，飘逸的影子迅速向西市中的官驿那边赶去。

那里，还另关着位姑娘。相比之下，她才是自己心头之患。

官驿与西城门不过两三里路，只消一刻钟，岳公子便站在宋星摇的客房门前。

他闭眼深思，手指捏了捏眉心，才轻手推开门，闪了进去。窗户咧开一条缝隙，微弱的月色投进屋中，笼在宋星摇的脸颊上。

这姑娘靠在床框上睡着了。

岳公子静静靠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此番前来究竟为何，是因缘巧合，还是已成他人麾下？这场诡谲的棋局是自己与兄长所定，其他所有人，哪怕是父王，也只知寥寥几手布局，为的，就是让深渊更加深，让迷雾更加迷。

兄长比之自己，心思更为深沉周密，断不会泄露半点。

岳公子正凝神思索，屋外树上落着的夜鸮突然振翅而动，一声刺耳鸣啼划破宁静。

宋星摇抖着睫毛睁开眼睛，恍惚中见到个黑魆魆的身影矗立在自己身前，头皮炸开。

“啊——”她吓得大喊起来，忙摸出身旁的火折子吹着。

光亮填满房间，待宋星摇看清了身前之人，才大口大口呼吸平复心情。

岳公子面无波动地看着她，戏谑道：“怎么，每次看见我，都要喊一嗓子才行？”

宋星摇抬手抹掉鼻尖沁出的冷汗，小脸煞白，皱眉怪罪眼前的男子，“还不是因为你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身前！”

岳公子，或者说慕岑，勾了嘴角笑得很淡。他故意如此问，正是为了探清宋星摇的本事。果然，虽然自己脸上戴着副假的皮子，换了样貌，仍是被她看了出来。

慕岑转过身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修长的手指将茶杯轻推到一旁，说着：“喝口茶压压惊。”

宋星摇板着脸，在慕岑身后剜了他一眼，才走过去端起茶喝了。

“你为何不逃。”慕岑自己也取个茶盅，捏在手心里把玩。

“逃？你又不会害我，何况我还有事找你呢！”宋星摇撂了杯子，“你若想找我，直接说就是。何必扯谎说我偷了你府上的东西！”

想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旁人讲究，宋星摇气不打一处来，拉开椅子重重坐上去。

慕岑沉吟片刻，才说道：“若不是我，你此刻已关在太守府衙大牢之中了。”

“那也是因为你冤枉我偷盗！”

拂柳苑中藏了个女人，慕岑知道，卫子安亦心知肚明，可这人偏偏不能被搜出来，而是作为花魁被鬼方人买走。那刘百户头脑愚钝横生枝节，不得已，卫子安只能亲自出面处理掉。宋星摇无意中被卷了进去，短时间内无法验明正身，若不是他编了理由，想必也要被卫子安关进牢中了。

棋局已动，任何意外皆不允发生。

不过这些秘辛不能明晰地讲与宋星摇，慕岑垂眸，心中转瞬想出个理由，随口道：“你见上公子不跪，当以大不敬之罪论。”

宋星摇露出恍然的神情，随即却问：“不对啊，你也未跪，如何没事？”

慕岑缓缓斟了半杯茶，浅口啜了，才从容回她：“我也救过四公子，他感念于我，允我不跪。”

宋星摇狐疑地盯着慕岑，一脸不信。

“你如何看出来我的。”慕岑又给宋星摇添了茶，见她欲追着此事不放，赶忙转移话题。

宋星摇歪头白了他一眼，凑到他眼前，用手指戳着他的眼睛和嘴角，“你看你这张假皮，眼窝这，还有这，根本不贴合，我随便看去，就……”

宋星摇抬起眼，自己的脸映在慕岑深沉的眸底，他清幽的呼吸近在咫尺，鬓发被他的鼻息拨动地轻颤，宋星摇赶忙弹开，混不自在。

烛花啪地裂开，慕岑站起身，修长的身形迎向月光，问道：“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