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篇 一 血奴

接一个倒下，又被司长迎头一鞭，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只能咬着舌头继续向前。那些实在熬不住在路上死掉的，尸体就被随意扔在路旁，盘旋的秃鹫一拥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空气逐渐稀薄，队伍里有人窃窃说了一句下雨了，他翕动着干燥的鼻腔贪婪的吸入水气，简单的吞咽也刺痛的不行。

直到蒙面的头套被人摘掉，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坚固的铁制牢笼，脖颈间、手腕、脚踝都被系上重重的铁索，只能在笼子里小范围走动，堪堪能够到角落的粗制水碗。环顾四周，大概有十来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少年，同样被单独关在牢笼里。

看管血奴的士兵常常戏谑他们为“奶牛”。每日未时司长会亲自来采血，前一天手腕的伤口刚刚愈合，又被重新割开，日复一日，手上没有可以下刀的地方了就换腿上，腿上再换成脖子。每天都有人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陈宴初咽下嘴里含着的几口血，默默忍受着蛊虫在筋脉里游走的极度疼痛，一面对上士兵对他的嘲讽：“喂，听说你就是那个唯一从血奴营里晋升成陈家杀手的人，怎么，成弃子了？哈哈哈……来人，抓住他，放血。”

他缓缓闭上冰眸，感受着血液的流逝，反而能让他的蛊毒好受些。

脑中一片清明，

出发前，陈家家主让他以血奴的身份潜入初崖山。家主说：“初崖山城这几个月以来，除了每月送血奴上山的那一封书信往来，安静得实在诡异，连我陈家的探子也查不出消息。书信上的城主指印又确确实实是本人无疑。”

“家主是疑心他要反？”

“呵，他还没这个胆子，”家主冷嗤一声，“那初崖山城主原本不过是我陈家看管血奴的家仆，给他城主的身份，只因他虽为贪图享乐的鱼肉之辈，胆小怕事，但胜在办事忠心，这种人最好把控。此番怕是山高路远，初崖山已经换了主人了。”

“你且前去初崖山，首要是探明城内情况向我传报，再杀了叛乱之人。这次任务成功，我给你血蛊的解药。”

“是。”

初崖山城高墙之上是银亮的雪峰，雪峰之上是不死树。不死树参天入云，睥睨着众生。

几年前陈家家主御前进言，称初崖山的雪峰之上有不死树，挑选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三岁小儿，每日用毒物喂养，尝遍百毒仍能活下来的，是为血奴。血奴鲜血浇灌结出的不死树果实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叫做长生。

他们都是陈家自幼喂养的血奴，就像家畜一般，已经到了宰杀放血那日。

这一幕令他想起幼年时待过的奴隶市场，他被奴隶主打骂着赶路，只见集市里一个个笼子层层叠叠，里面是黑皮肤卷发的昆仑奴，像牲畜一样供达官贵人随意挑选。

奴隶市场的地下世界实在是见不得光，有笙歌艳舞的西域婢女盘踞着一脸猥琐的高官，也有风靡一时为富人们追捧的斗兽游戏，只不过斗兽的主角是活生生的人罢了。两个奴隶像原始的野兽一般充红着眼撕咬对方，血流得越多，欢呼吆喝声越盛，往台上砸的铜钱也越多。奴隶主一双眯眯眼里透着精明，一边乐呵呵的捡起台上的钱币，一边用鞭子抽打台上的奴隶，血肉横飞，越血腥看客越兴奋。

他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伤，到最后血糊了满脸，只是本能的上前啃咬对方。四面八方的吆喝声逐渐恍惚，取而代之的是“咚，咚，咚……”他的心跳像是战鼓，充耳的隆隆催促他不断出拳。直到对面守擂多日未被打败过的大块头，了却气息躺在地上，看台上静了一瞬，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望去，无数的眼神像是光束打在他身上，他晦暗得像万丈深渊，吞噬一切光明。直到人群里响起一阵突兀的鼓掌声，一位贵人停在他的面前，昏迷前只记得那人紫金相间的云纹鞋面。

他被买走了。第二日便和许多一样年纪的少年被扔进蝎子堆里。

再后来，他发现其他中了毒的少年终日陷于幻觉，不断内斗厮杀。斗兽场奴隶的习惯，他杀光了其他冲昏了头脑的血奴，就像苗疆人养的各式蛊虫，被关在密闭的盒子里，任它们互相撕咬残杀，活下来的便是蛊王。

他成为那批少年中唯一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