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宣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三殿下,勿要在此纠缠。
可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让他低眉垂首,认错折戟。
他徐问青,不做。
“您此番,便是认定威宁将军谋逆,对否?”
他双膝血渍惊骇,面色惨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寒意逼人,波澜壮阔,那里有十万顷风沙大漠,为他的外祖永存真相。
“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与朕讲话。”
帝王将目光分给中央茕茕孑立的少年,方才摄人心魄的威仪收起三分。
他的儿子终究是怜惜的。
少年似是笑了,他昂首挺胸,与帝王相像的面容清晰的落在众人眼中。
长眉微挑,眸若盼星。
可他人是冷的,血是冷的,连说出口的话也是冷的。
“今日我为臣下、为子孙、独独不为您的儿子,不为皇子,如此您可满意了?”
这就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三皇子徐问青。
不过从今日起,他也许不再是了。
“哈——真是闻所未闻,普天之下怎会有亲生儿子不认父亲。”
范策反唇相讥,将本就针锋相对的父子二人推入高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今,他竟是为了一介逆臣顶撞圣上,不遵孝道。
“放肆!我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徐问青敛笑,他与帝王五分像的脸便做足了八分,怒目而视咄咄逼人,让出言不逊的范策节节败退,最后偃旗息鼓哼笑一声不再答话。
他站在这里一日,那便一日是宗册上名正言顺的天潢贵胄。
他双手垂于身侧紧握成拳,复又深吸一口气与帝王直视,他今日即便被迁怒降罪,也是一定、一定要为外祖讨回公道,为宋家无辜之人的性命搏一搏。
一身明黄的帝王扯唇反笑,他饶有兴致地摆弄翡翠扳指,像极了普通父亲与顽劣孩子的探讨教习。
“你既不为皇子,为臣下为子孙,应该与宋家同罪论处,所以今日,你并无资格与朕请愿,更无法为宋庚纪翻案。”
少年薄唇绷成一道直线,面对皇帝的诘问他终究是脆弱的。稳掌皇朝几十年的帝王,怎会被自己的儿子逼问到无话可说?
当然不会。
他是皇帝。
“三殿下,不要执迷不悟。谋逆重罪,依律处治,绝不宽宥。”
“三殿下,您身为皇子,当爱护百姓,心存善念,昔日西京战乱死伤无数,您怎可为叛臣求情。”
“三殿下……”
朝臣议论之声像相国寺的那口铜钟,震得人耳膜巨痛,头晕脑胀。
徐问青终于意识到,这个未经调查的谋逆案如一座沉重的山压下来,压倒宋家的一世清明,辱没了一位将军用血织就出的锦绣河山。
他不想再辩,这样的朝堂简直乌烟瘴气,一群废物!
“我称您父皇是为养育之恩,可这声陛下,您担不起。举头三尺有神明,您扪心自问,不辨忠奸是非曲直的人究竟是谁!”
他一声勾芡着讥诮冷漠的笑响起:“呵。”
“不如我来为您算一笔账吧,宋家将门之后,六代将军,为西唐王朝开疆破土抵御外敌,至今117年。六位将军全部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子孙后代埋骨边境的数不胜数。而今,第七位将军死于莫须有的谋逆重罪,我且问,证据何在!天理何在!”
十四岁的少年掷地有声,他用自己微薄的身躯承载着宋氏一族无人问津的清白。殿内鸦雀无声,向来尤善口舌之争的朝臣满堂寂静,因为此案没有证据,是宋将军自愿签字画押,担下罪责。
“够了!”
帝王怒而拍桌,他指着殿下铁骨铮铮的少年郎,呵斥:“徐问青,是朕太惯着你了,才让你在朝堂之上口无遮拦,目无朝纲法纪!”
“既然你对朕如此不满,那就即日起贬为庶人,迁居扬州,无诏永不得回京!”
皇帝金口玉言,为他下了最后的通牒,后震怒,拂袖离去。
徐问青闻言放声大笑,殿外早已旭日高升落地金辉,似是在印证他的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些栽赃陷害、活在阴沟之中的老鼠可要藏好了,小心别被阳光照到,否则长日之下光明永存,黑暗将无所遁形。
“烦请诸位牢记今日,若他日宋将军得以沉冤昭雪,问青一定会在此谢各位今日的口诛笔伐、仗义执言,诸位恩情问青铭记于心。”
“永世难忘。”
他眼中属于十四岁少年的神采被彻底抹杀,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幽暗,他轻嗤一声,毫无留恋地向光辉走去。
他来时跪为礼法,可天道不公,律例不明,他自然不必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