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馆（一）

“嚯！一人灭城，这都敢编，那说书的疯了？这就完了？我们明日还来这树上听后面的故事，怎么样？”

冯婵在流苏树上假寐，软糯又激动的声音传入耳中，还夹杂着窸窣向上的爬树声。

耳边清净半刻不到，她脸上遮阳的帕子又来人被扯掉，眼睛一阵刺痛。

午后的太阳虽然不如正午时炙热，但还是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河蟹爬树、飞鸟潜水的场景交替显现，在脑海里逐渐显现出自己半身不遂爬树的画面后……冯婵再次被截住神游的思绪，只听得身旁不满的声音道：“人都走完了，知了都开始修乐了，你这么还睡呢？人家都冬眠，就你是夏眠啊？”

音调比之前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聒噪的知了叫声，树叶缝隙中随风摇曳的碎光潜入她的眼底。

夏眠。哦，不，冯婵微抬眼皮，瞧见一个气鼓鼓的女孩坐回树干分叉处，担忧地往树下看，嘴里依旧嘟囔着：“可怎么下去啊，这么高，一会儿还是我带她原路返回吧。”

“呀！我的老天爷，你俩咋爬上俺家祖树了，赶紧下来。”

突然，头顶的窗户旁传来一声巨大的惊叫，冯婵心底一片澄澈，彻底清醒。

女孩立刻做出嘘声手势，开口轻声慢语地解释道：“冯姐姐昨晚画了一晚上的画册，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店家，你小点声儿。”

“等着！我给你们找梯子去。”

噔噔噔的下楼声传来，女孩看躺着的人半眯着眼，终于绷不住发笑：“嘿！快点起来，冯婵，你没看见，陈店主刚刚要是能够到你，脑袋估计能给你戳出个窟窿来，他牙梆子估计都裂开了。开这么大个客栈，就雇三个人干活，还克扣工钱，铁公鸡都没有他那么抠门儿，他要是在欺负你，咱们就把这棵树拔秃了。”

树上的人撑手斜坐起来，睡眼惺忪，一副被人打搅好梦后懒洋洋的模样。心道：

拔掉树叶？

这么明显？这么简单？

这样的做法太过粗劣了。

冯婵跟着女孩脚尖发力，一个灵巧，一个笨拙，成功越窗入室。她仔细看面前人的表情，热得红扑扑的脸颊，汗珠浸透了的衣领，想来这场两个时辰的故事，听得也算酣畅。等她喝饱水，冯婵接过茶盏，一溜烟又只剩下着急的声音了——“完了！酉时前回不去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东西送你了，明天见啊！”

掩上门，冯婵靠着条案，等腿上的酥麻感彻底消退，低头看着满屋的礼品，摇头笑道：这哪里是送东西啊，这是下聘礼吧。

琴桌上的精巧的红木盒子旁有一把钥匙，右旋一圈，打开镜子顶盖，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镜中，鹅蛋脸，杏仁眼，不施粉黛，不笑时冷得生人勿近，嘴角勾起时亲切可人。

又尝试做了几个表情，虽不是面瘫，但也足够隐藏情绪。妆容可以打造一个人的气势，不是冯婵不想，而是这张脸极易过敏，稍微涂些脂粉就会起满红疹。

遗落在地上的画册被风翻动，窗外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脸颊，悠然勾起了一些旧事。

半年前的深冬，一女子颈骨断裂，腰部重伤，全身血迹斑斑，被困在一个山石堆积的坑里，几日几夜里，只听得林中野兽的嘶吼声，伐木小童嘹亮的歌声，斗妖修士的奏乐声，最后等来了外出采购陈店主的尖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背上了马车，伴着一路行人厌弃嫌恶的声音，被带进入了现在这家客栈——蝉鸣馆。

随身的物件就是这一本画册，前半部分是妖兽谱、后半部分画了一些阵法。

风停在中间被撕掉的半页上，破碎的泛黄的纸张，潦草的字迹像是在怨恨这命运的不公，也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冯婵的凄惨身世——孤儿，一个斗妖队里被人欺凌的画工。

砰砰砰砰——

回忆被迫中断，她弯腰捡起画册，看向门外的身影。

陈店主，名叫陈德元，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佝偻，形体瘦弱。但此刻捶打门窗的力气却十分大，在门外怒火冲天地吼着：“冯婵，我知道你在屋里面，锁着门就以为我没看见你也在树上了啊？那商贾之女是外地人，刚搬过来，不知道那颗古树对我们家多重要，你能不知道吗？啊？你这是不孝先祖，不敬长辈，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祖宗，怎么对得起阿坼，你太让我伤心了！”

冯婵深吸一口气，开门稳稳扶住就要摔倒在地的人，先看到他身后的老妪，接着发觉有的人将头露出客房门，有的则猫腰藏在楼梯拐角偷听，更有三四个年轻人就十分不尴尬地直接靠在她屋外听墙角。

客栈大不大说小不小，多亏的门外刚走的说书人，今日今时的人流量是以往的三倍多。

直觉告诉她，陈德元反应这么激烈是因为屋里的礼物。那些极有可能成为她跑路盘缠的物品。

眨眼间，一个踉跄，冯婵被拽出门外。

陈店主将她拉到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