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辱
这一日,恰逢唐煜同学唯一的舅舅出殡,他和一众亲戚吃过中午饭之后就要按照本地农村丧葬的老习俗给亲爱的舅舅行路祭大礼了,偏巧手机就毫无怜悯心地响了起来,来电者非是别人,乃是总爱摆出一副人畜无害梦幻模样的伪老好人,办公室主任束怀远也。
“唐煜,许局长刚才让我通知你,下午3点钟集合,一块去君豪养殖公司搞个调研——”束怀远不冷不热地说道。
“那个,束主任,俺舅去世了,正好的今天的日子,这步,我正在这边出殡呢,可能走不开——”唐煜随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同时希望对方能够充分地理解自己的现实处境,从而善解人意地说出一种比较有利于自己推脱此等琐事的话语来。
可是,他打错算盘了。
此时的束怀远铁定是要公事公办的,铁定是要把许阔兵嘴里发出的也许包含有一万种可能性的指示传达到位的,至于别的东西他当然是无须理会的,因为那并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哼,这个事,你看着办吧——”束怀远不阴不阳地笑道。
“我今天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唐煜徒劳地表示道。
“你反正是许局长还是头一次喊你参加这种活动呢,他又是刚到咱单位不久,有些事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束怀远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像一支支利箭一样穿透过来,不停地扎着唐煜的耳膜。
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唐煜瞬间就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全民都渴望光彩出镜而偏偏又无人愿意当众喝彩的时代,这是一个闲着没事谁都鸟不起谁的时代,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权威和偶像真实存在的时代,这是一个有史以来让人感觉最为孤独和冷漠的时代,这是一个所有温热的心灵注定都无处安放和互相鼓励的时代,这是一个一头扎进无边物质欲海而又不知何去何从的时代。
而他,微微小小的他,充其量不过是这个宏伟而壮观的大时代里不足挂齿的一叶扁舟罢了,随便一点风浪就能将他打翻。
“那行,束主任,我一会再和你联系吧。”唐煜在无奈之下有些惶恐不安地说道,遂把一切毫无意义的希望都狠心掐死了。
“你最好快点,因为许局长那边还等着呢,我不可能老是不给他回话,要不然的话他肯定会有意见的!”束怀远用一种非常接近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并不在意唐煜会怎么想象和看待自己。
虽说非暴力不合作是底层子弟在体制内所能使用的,似乎可以用来保留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尊严的可怜手段,可是眼下的他貌似还用不着采取这种明显带有玉石俱焚性质的措施,再或者是他压根就没想到要这样做,因为最为严酷和苛责的境遇此时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随后,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姨兄弟,不免起了要去听从许阔兵召唤的意思,毕竟人家是新来的一把手,他不好断然拒绝,虽然他只有这样一个舅舅,虽然他的这位舅舅此生只驾鹤西游一次。
“舅舅啊,舅舅,别怪外甥我不能送您老人家最后一程,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子啊,毕竟以后咱还要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要是第一次就违抗旨意,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太好多了。”他在心里如此这般默默地念叨着,希望已然化成骨灰的舅舅能够理解自己的难处。
他清楚地知道,下午3点左右跑去人家君豪养殖公司调研,说白了纯粹就是去喝酒的,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典型的服从性测试,他不能不召之即去并去之能胜,而且是胜任的胜,不是胜利的胜,胜利和他无关,他连边都偎不上。
历年来单位和君豪养殖公司都有或大或小的业务往来,此前该公司通过各种途径获得了不少的财政项目资金,单就唐煜经手的就有去年实施的一个大型沼气工程,其余的小项目就不用再说了。
可是,唐煜在内心深处却并不愿意去“骚扰”这家君豪公司,除了十分必要的公事之外,因为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有些过度爱惜自己清誉的人,虽然他在单位里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股长而已,手里并没有掌握什么实质性的大权,虽然对他这个职位而言压根就谈不到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毕竟他根本就算不上个人物。
倘若有谁能够非常深入地挖掘和分析一下他的心灵秘境的话,那么就很容易得出这样一个非常现实而直接的结论,那就是他之所以不愿意和企业的老板打交道,完全是因为他不想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尽管实际上他这个人毫无前程可言。
他太清楚自己的条件和情况了,万一因为和一些老板交往过密出了事,那么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人能救他,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出面救他,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而这些亲人又是一点救他的能力都没有。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不是其中任何一仙。
所以,他平时还是老实一点好,还是不识时务一点好,还是墨守成规一点好,还是不合时宜一点好,还是反应迟钝一点好。
许阔兵为什么一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