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
簸在海上,伊格内修斯手放在钢琴上,钢琴与从他指尖流出的几个音符同海浪移动。
“快点。”伊格内修斯的凳子也跟着在金灿灿的镶木地板上缓慢移动。
露西亚脸色苍白地在波涛汹涌前追上他,大声问道:“你干什么!太危险了。”
伊格内修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拉住她的手,“快坐我边上。”
露西亚慌慌张张跳到他边前,害怕地扑到背架上,紧张地说:“你疯了?会撞到东西的!”
但伊格内修斯不以为然,在钢琴上试了几个小节。
或许是小少爷太久没出门,惩戒之海拿出令人难以承受的热情迎接他们,恨不得把他们卷进她深广的怀抱,疾风骤雨把浪尖掀得很高,雷霆于天边闪烁,轰隆隆地打下,与其说船是在乘风破浪,不如说它是被风和浪掀起又坠落。
而钢琴随着浪尖旋转在偌大的宴会厅,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错乱的轨迹,就像露西亚此时内心激荡的恐惧与喜悦。
伊格内修斯欣赏她的恐惧,但忍住笑安慰她:“别那么紧张,又不会死掉。”
骨节分明的手指再次搭上琴键,欢快而急促的音符随着海浪波动,奔涌而出,也流动成浪花,与雷霆共舞。
钢琴像舞者旋转在大厅,他们与摞在一起的木椅擦肩而过,在差点撞向玻璃门时又被海浪带到另一边。一切都在摇晃和跃动,顶上坠下的水晶吊灯时不时映入露西亚眼帘又飞快离去,若即若离。
在露西亚的惊叫中,舞曲渐入高潮,而海浪就像在琴声中衰退了,尽管露西亚仍害怕地把自己挂在背架上,但与海共舞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她帽子上的丝带在胡乱飞舞,裙子上的蝴蝶结也变成蝴蝶。伊格内修斯的坎肩和她的裙子共同飞扬,就像他们在跳舞。
露西亚渐渐缓和过来,接受了与海浪摇摆的事实,趴在背架上放松下来,转头看伊格内修斯。
他是一座柔软的大理石雕像。天边掠过的雷霆短暂点亮他的面庞,把他分为明暗两面,但等雷霆逝去,分明的戾气立即消退,就像急速退去的潮水,他又变回压抑不住喜悦的少年。
一曲终了,伊格内修斯抬起眼,不知哪里来的光照耀进他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露西亚没来得及躲开这炽烈的光,想着他大概是还没从圆舞曲的情绪里出来,才会用如此柔和的目光看她。
他询问道:“再来一首?”
露西亚欣喜地点头,尝试和他一样端正做好,用更优雅的姿态与海共舞。
“所以说,怎么有人会不喜欢海嘛!”
她兴奋的眼睛里有星光闪烁,连伊格内修斯也不得不承认,假使有露西亚相伴,他可能要再次爱上这漫长危险的航线。
雷霆短暂的间歇中,华尔兹流动在空间里,钢琴也流动在空间里,琴声填满空旷的宴会厅。在无人见证的海洋,没有鲜花与祝福的舞台,他们的意识交汇又飘散,重聚成一团星光,飘荡在广阔而黑暗的海洋上,顺着波浪的滑动或坠落或上升,直到摒弃一切尘埃,在理想国里涤荡。
音乐是心灵的语言,总是能让人遗忘。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时间的流逝,于是旅途的等待与苦难变得无关紧要,与海共舞跳出的最疯狂的舞步从学习开始就刻进肌肉,不会踩错一步。意犹未尽,以至于露西亚下船时还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跳一跳,她的裙摆也像泛着跳跃音符的五线谱,有节奏也有韵律地抖动。
但被伊格内修斯牵着踏上陆地,理想国只能停泊在平静的港口。港口依旧晴空万里,平静如常,本该被阳光照射到熠熠发光的屋顶成了灰色,而记忆中钢琴的黑色越发光滑,甚至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露西亚的眼睛在触及到陆地时闪烁地回避,它不再熠熠生辉,不再含情脉脉,不再多愁善感,凝固了一下,又回归现实,本能甩开被伊格内修斯扣住的手。就像刚才的雷暴与飓风是在梦里,而伊格内修斯把噩梦变成了美梦。